清水衙门

藏财猫

   

    小城仪征，面积不大，地貌复杂。县城所在的南部，紧邻长江，地势平坦；老家所在的西北，缓岗丘陵，峰峦舒缓。从记事起，就听母亲说外婆家祖辈住在登月湖上游——不过那时还没有湖，后来因为赃官枉法而输了田地官司，迫不得已，主人锅碗一担挑，全家搬到一片山岗上。原来从月塘至青山镇，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绵延山岗，人称十里长山岭，山上长有许多杂树，以松树居多，地下蕴藏着砂石，以雨花石著名。外婆的家，我没见过，却知道是那片山岭上像路标一样的存在。

    雨花石是中华一绝，如今成了收藏家手里炙手可热的珍品。而松树当年却是周围百姓的挚爱。“靠山吃山”，不仅是说吃山珍野味，更多则是夸奖大山的慷慨无私，谷地生长着庄稼，山坡放牧着牛羊，漫山遍野的松针则是重要的生活燃料。那时没有煤球和煤气供应，秋冬季节，漫山飘落的松毛、松针却是极好的柴火。勤快人家自给自足之余，还可以挑到集镇，换点零用钱。据说雨雪天气，住在集镇的主妇候在路边，焦急等待卖松毛的山里人，要不然家里没法生火做早饭呀。

    母亲名字里有个“华”，姨妈名字里有个“珍”。我突发奇想，这不会是和那时人们常划松针有关吧！她们年幼时，上山划柴是每天的早锻炼。划松毛要赶早，山是集体的，松毛却是先下手为强。据说有时夜里突然起风，心急的人趁着月色抢着划，来不及了，就拿起工具，像跑马圈地一样，把这片山岗做上圆形记号，这样起早赶过来的人只能去别处。

    小小松毛，也有立功的时候。据说我外婆病逝时，国家号召火葬，而农村人习惯入土为安，加之单门独户，因此外婆下午刚闭眼，一家人七手八脚，连夜将她土葬在附近的山坡上。为了做得不露痕迹，也防止被公社追查，特意撒上松毛，盖住新挖的坟地，再用竹划子顺着山坡跑了一大圈。后来过了一个月，才循着当时留下的暗记，给外婆盘起一人高的坟堆。至今想来，颇似古代战争期间秘不发丧的意味。

    五十多年前，松毛圆了外婆的遗愿，二十年前，它却成了一个乡村教师转正的拦路虎。郑老师与我外婆家隔个山头，幼年去姨妈家，我总要经过他所在的村庄。身为民办教师，他任劳任怨，多年来也教育了无数山里娃，可是依然没吃上公家饭。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民转公的机会。如果早点转正，不仅工资翻番，而且未成年的儿女也可以享受带户口的政策。可惜僧多粥少，这有限的名额早早给瓜分了。走关系吃亏，硬考试，郑老师又考不过年轻人。更糟糕的是，始终搞不清转正的硬条件是什么，一会说教育局表彰，一会说工龄达到二十年，改天又说需要中师函授证书。看着比自己小的转正了，听说水平不如自己的同行也得偿所愿，郑教师坐不住了，便希望抄个近道。

    来到幽静的小院，领导也很体谅，亲切鼓励他回去好好复习，早点拿到中师函授的毕业证书，毕竟转正的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郑教师连身感谢，起身告辞的时候，房间里传出一句话：

  “郑老师等会，你家靠着山，能否帮我收购一点松毛？柴火钱我照付，就希望能及时供应。”

    按照恩格尔系数的理论，生活费用占收入的比例越小，生活质量越高。穷苦人提倡省吃俭用，分子缩小了，可因为分母寒碜，恩格尔系数依然很大；有钱人花天酒地，因为钱多，生活质量自然就高。可多年后我发现，还有恩格尔系数里忽略掉的一点，就是某些人，领着清水衙门的工资，却吃穿不愁，家里就像过去民间传说提到的那样，缸里的米怎么挖也不见少，建个鸡圈就成了养殖场，鸡鸭怎么吃都吃不完，恩格尔系数无限接近于零。

    领导家里既然把如此重要的消息透露出来，看来这近道走对了。教书匠给领导送礼的时候，总喜欢做得隐蔽一些，塞个红包，夹条好烟，拎点好酒，扛个肉腿，再不济用口袋装上自家的鸡鸭，或者扛上自产的新鲜大米。他们久居农村，可能忘了领导家要从锅膛门买起。可就算知道，别人送钱你送柴，万一领导不收咋办？如果自告奋勇，送礼时挑一担松毛，路上遇到问价的：“师傅，这担柴多少钱？”你怎么回答？难道说这是非卖品？既然领导不避嫌能主动提出，那一定要全力以赴。

    恩格尔系数有失灵的时候，但柴火肯定和生活质量成正比例，柴火用的多，生活质量自然高，除非你家是开饭馆的。炒菜、煮饭省柴，天气热，几分钟就把饭菜做好了，可要烹饪家禽，不论是红烧还是炖汤，总要忙很久。既要提早烧水拔毛，又要猛火炝煸，还要文火炖煮，没有一两个小时拿不下来。如果要吃散养的家禽，估计小烟囱里就像老式火车一样，黑烟不断。当然，如果松毛供应的上，领导家也算用上绿色清洁能源。

     划松毛和做饭一样，都急不得。郑老师在学校上班，妻子在家耕种，这划松毛的重任自然落到妻子肩上。可这年夏天雨水少，松针长得稀疏，秋天虽然松涛依旧，可落下来的松毛没分量。尽管早出晚归，可领导家鸡鸭繁殖太快，供应不上呀。妻子愁眉不展，于是就催促丈夫多看看资料，争取早点拿到中师函授的证书，甚至大冬天的，把丈夫从床上赶起来，催他再多背几道复习题，毕竟，转正看证书，不是看松毛。

    没想到，证书到手，转正的机会还是给了别人。领导再也不提买松毛的事了，转正只能再等一年。郑老师初中未毕业的家属委屈地说：“都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看呀，人和不如天时，如果今年多刮点风，我凑够了松毛，说不定转正问题就解决了。”

天山夜话

纪实题材小小说。

清舞小猪猪

腐败早就存在，连松树毛都不放过

xhc1103

充分说明，脑筋不灵活

人生留白

藏哥，小弟我40出头了

看了您的文章搜索得知，松毛就是松树果子。

哈哈哈哈……

藏财猫

你是我哥

刘牛

几乎很少有人愿意送礼，但在中国这个人情与关系首要的社会，许多事确实被间接被迫出来了

翔宇居士

人生留白 发表于 2018-1-14 22:54
藏哥，小弟我40出头了

看了您的文章搜索得知，松毛就是松树果子。

松毛是指松针。

人生留白

翔宇居士 发表于 2018-1-17 14:18
松毛是指松针。

谢谢居士前辈的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