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关于宝玉身边的重点人物大多有描写，但唯有一人的笔墨是混杂在众多篇章中，不易让人想起，她便是怡红院四大丫鬟之一的麝月。话说宫里那位老太妃薨逝，贾母、邢、王、尤等有诰命的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整个活动需得一月的光景，故此整个大观园进入到一种无政府状态，真正成为一个青春的王国。
此时恰逢宝玉生日，曹公安排了众艳齐集怡红院的方式，虽然只是在怡红院夜间私下设宴，但大观园中的女儿们几乎都已被悉数请来。我们专说麝月这一段：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这面上一枝荼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愁眉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殊不知，这一张被视为不吉的花笺，却一语成谶，将贾府引入了一个预设的结局。“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此句出自宋代王淇的诗《春暮游小园》，意为等到荼蘼花开，春天的花都开完了，会有丝丝缕缕的天棘爬过那莓墙。荼靡又名佛见笑、百宜枝等，属蔷薇科，初夏开花，花期较晚，它正是宝玉生日的当季之花。在佛家典故中，荼靡花开过之后，人间再无芬芳。因此，“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实际上是又一次的饯春与送春，这是大家最后一次对春天深情的挽留。麝月在怡红院中就如乡间荼蘼花一样不显眼，悄悄地开在篱边道旁，但她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与超强的适应力。尽管身边既有口碑极好且受贾母和王夫人认可的“总管”袭人，又有仗着宝玉宠爱就嚣张跋扈的晴雯和芳官，但她依然能在怡红院占有一席之地。曹公安排她目睹了大多数女儿的薄命，见证贾府走向衰败全过程，就说明她也绝非我们认为的那般平平无奇。
众所周知，怡红院有四大丫鬟：袭人、晴雯、麝月和秋纹，她们掌管着宝玉的衣食住行。其中以袭人为首，晴雯为辅，秋纹和麝月的出场最少。平日大家眼里的麝月，不仅是一名兢兢业业的贤仆，也是大丫鬟袭人的得力助手。譬如在第二十回中，袭人病倒后的一天，麝月和晴雯被派服侍宝玉，麝月包揽了一切工作，而晴雯则是懒懒地坐在熏笼上。别的丫鬟都出去玩的时候，麝月主动留下来看屋子。“宝玉回房，只见麝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自己玩儿牌，便问她为什么也不出去放松放松。麝月的一番心里话，让宝玉当下叹服。她说：袭人病了，这屋里又是灯又是火，难道不得有个人守着？谁守着呢？老妈妈们累了一天，总该让歇歇吧，小丫头们也伺候了一天，也该让玩儿玩儿去吧。所以，自然就是我来守了！”同样是十五六岁年纪，麝月却收回了自己活泼天性，成为了灯下唯一一个留下来守着房门的丫鬟，短短数语，一个恪尽职守，忠厚贤惠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宝玉曾这样评价麝月：“活脱脱又一个袭人！”贾府里丫鬟们的常规路线是从小努力工作，一点点晋升，希望有朝一日得到主子器重一飞冲天，比如小红、四儿等人。绝大多数的女孩子对上位姨娘只敢想一想，能看得见的前途就是被配一个小厮，世世代代为仆为奴。但对于主子贾宝玉，麝月却不曾梦想当宝二姨娘。宝玉听她说头痒要为她篦头，麝月卸去钗环打开头发搬来镜匣，一个少年主子为年轻的丫鬟梳头，这情形有点像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所以赌输了回来拿钱的晴雯看到便酸溜溜地讽刺：交杯盏还没有吃，就上头了！宝玉和麝月听后，两人只在镜中相视一笑。其实晴雯是得罪过麝月的，可是过后麝月一点都不计较，后来晴雯病了，麝月还非常照顾她。晴雯深夜勇补孔雀裘，成功后所有人都在赞叹晴雯，可又有谁知，那夜只有麝月一边为晴雯捻线、一边静静地守到天明。也正因为麝月个性随和、心思细密，因此她成为脂砚斋的批语中那“被埋没的好女儿”。特别是在贾家败落，宝玉落魄的时候，出嫁前的袭人也交代宝玉“好歹留着麝月”。薛宝钗也曾经对宝玉说过，“若出去，身边只带一个麝月便足矣！”由此可见，众人对于麝月，无论是人品还是性情，都认为是一顶一的好，这就是作为“打工人”麝月最大的成功。第七十七回讲到搜查大观园,王夫人亲自清查怡红院时亲口说出宝玉身边有间谍。文中写道，王夫人细看了一看（四儿），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他素日和宝玉的私语，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可见确实有人将宝玉和四儿平常的玩笑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王夫人的耳中。怡红院中人虽然多，但真正能够接触到宝玉的也就只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还有后来的芳官。这些人当中，谁最可能是那个“耳报神”呢？此人必须具备几个要素，超强的办事能力、高度的警惕性和隐秘性。根据以上三点来逐一分析宝玉的核心丫环圈子，就能力而言，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和后来的芳官五人，都是人中龙凤。其中，袭人细心忠诚，对内照顾宝玉的无微不至，对外处理其他姐妹们的事情也无有不周，但她是贾母派给宝玉的一等丫头，不可能成王夫人初定的“耳报神”。晴雯为人爽利，一手出众的针线活，在贾府独占鳌头，但其出色的外表和泼辣的性格注定了不可能获得王夫人的青睐，包括后来的芳官，由于其戏子的身份，这二人都注定了不可能成为王夫人的心腹。麝月、秋纹作为“老员工”，她们在“绛芸轩”时代就开始服侍宝玉了。虽然书中并未突出描写，但以林之孝的女儿小红为例，“这小红虽然是个不谙事体的丫头，因她原有三分容貌，心内妄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但就像她这般出众，呆在怡红院数月却只能当粗使丫头，因为谁知道宝玉身边一个个都是伶牙利爪的，哪里下得了手？这从侧面证明了麝月和秋纹的能力不会差，也不可能差。既然个人能力上分不出伯仲，只能从“耳报神”的另外两种属性来分析：一是警惕性。第六十三回中提到，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进来笑说：“这位奶奶哪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麝月笑道：“她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提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说着，一面摆上酒果。晴雯认为林之孝家的是喝多了酒会唠叨，麝月却认为这是管家婆子的职责所在，由此就能看出，晴雯的警惕性远不如麝月强。对于林之孝家的“警告”，麝月不仅秒懂还提醒晴雯防范。她们不同的反应，也是日后一个被最早撵走，一个留到最后的原因之一。二是隐秘性。善于隐藏、泯然众人是间谍最好的保护色，而麝月在怡红院中就是那个不爱出风头又低调平和的人。比如芳官的干娘在怡红院生事，麝月的做法是点到为止，功成则退。后续怎么处理，自己便不再干预，完成任务立刻退居幕后。而秋纹则相对单纯，譬如宝玉让秋纹给母亲送花，王夫人一高兴就赏了两件衣裳，秋纹便欢呼雀跃地回到怡红院，还将此事跟大家显摆，结果反遭晴雯讥讽。元宵之夜宝玉小解，洗手的水冷了，秋纹便骂小丫头，“你越大越粗心了，哪里弄的这冷水？”正巧一个婆子提着一壶热水经过，秋纹立马讨要，对方告诉她这是老太太泡茶的热水。秋纹不依，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如此咄咄逼人、趾高气扬，丝毫没有任何想隐藏的心思。细读红楼梦就会发现，只要有晴雯的重要出场，都会有麝月，哪怕没有袭人，麝月始终存在。再看晴雯的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晴雯是“云”，麝月是“月”，这就已经在暗示她与晴雯被撵走有关。撕扇子之所以撕了她的，也是因为贾宝玉刚单独和晴雯说几句话，麝月就急忙赶了出来，结果被撕了扇子，所以印证了“霁月难逢”。其实晴雯是王夫人早想驱赶之人，之所以一开始没撵走，主要原因是晴雯乃贾母所赐，所以麝月的工作之一就是贴身监视包括晴雯在内的所有试图接近宝玉的人，她就是王夫人提前安插的“耳报神”。当然，这也是她作为一个普通奴仆所不能选择和反抗的。麝月在曹公的笔下，平常得就像荼蘼花一样，悄无声息地绽放。她更像是一个为怡红院托底的人，从来不肯喧宾夺主，可是一旦做事情，才能看出来她的好和稳妥。第一次是在第五十二回，晴雯动怒撵走了偷东西的坠儿，坠儿娘不服，跑到宝玉屋里喊冤不说，还试图通过给晴雯挑刺来发些怨气。麝月也不恼，只冲她说了这番话：对不起，宝二爷的屋子可不是您能讲理的地方。想讲理也行，咱们按规章制度来！再者，我们就算直呼了宝二爷的名字也轮不到您来挑眼儿！老太太、太太都默许的事儿，哪能轮到您不服呢？几句话下来便把坠儿的娘怼得半天回不过神，只得转身就走。到了第五十八回，芳官受到干娘的欺负后不服，遂和对方上演了一出闹剧。袭人和稀泥也处理不了，便请出了麝月弹压。只见麝月不慌不忙，三两步走过去，几句话便对那老婆子摆明了道理：这是主子的屋子，你女儿既分到了这里，教导权就属于主子和我们这些大丫头了，即便你是老子娘，按照家族规矩，你也根本无权管教！你身为贾府下人，难道连这个规定都不知道？再者，近日宝玉身体才好些，根本经不起吵闹，你不知安安生生地在外头伺候，反倒弄了那么大动静出来！你不怕是吧，好，过几天咱们就老太太跟前见！这一番话下来，芳官的干娘一句话都不敢多讲，真是太痛快了！麝月口齿伶俐，逻辑清楚，有理有据，对全局的掌控能力非常出色，凭借一席话就摆平了一场风波，怡红院里怎么能少得了她？紧接着就到了第五十九回，春燕的娘不知高低轻重，居然跑到怡红院里打骂女儿，把宝玉的住处闹得一片乱哄哄。麝月这回没有像上次对付芳官的干娘一样对付这个老妈妈，只下令让小丫头把平儿请来。待那老妈妈弄明白平儿是何许人也之后，方才的威风一下丧失殆尽，不但不敢再胡闹，而且还向怡红院中一干人求饶不止！就这样，麝月不费唇舌就平息了另一场纷争，真是叫人佩服！最后，对贾府中的老妈妈们，麝月也做到了应有的尊重。面对老妈妈来查房，顺带着说了一大通道理给怡红院的众人听。老妈妈走后，晴雯非常不耐烦地埋怨这人又摆了一通架子，而麝月却很公道地说：这位老妈妈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好心提醒罢了。说明她有着超出丫鬟身份的大局观，正是因为存着这样的心，麝月才没有像晴雯、司琪等得罪了这帮地位尊贵的奴才，也才保全了自己。因此，曹公有意让麝月在宝玉生日宴上抽到“开到荼蘼花事了”这支花签，将麝月与茶靡花这种春天开得最晚的花联系在一起，一方面喻示是她的命运会如此花一样开得最长，另一方面，茶靡花开之时，也是百花尽败之时，确实是在暗示她将陪伴贾宝玉走到最后，成为荣府衰亡的见证人，并和其名字寓意相互印证。毕竟，夜宴过后故事陡转，接下来就是贾敬之死，预示着贾府的衰败即将到来……麝月：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人物，是男主人公贾宝玉身边一等丫鬟。怡红院里的四大丫鬟之一，她在书中的出场并不多，但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见证了贾府的走向衰败的全程、目睹了女儿的薄命命运的人。在高鹗续书的后40回，是宝玉宝钗落魄后依然还在身边服侍的重要人物，故为：”开到荼蘼花事了“，但是即便是这样宝玉依然离开二人，出家为僧。 作者简介：张宁玲，仪征红迷会副会长，曾任《仪征日报》社记者，《仪征情况》编辑部编辑、副主任，长期参与撰写和编校红学、曹学文章和专业论文。 （以上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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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发表于 2023-6-16 09: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