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在《红楼梦》中的叙事地位、意义及其体现的曹雪芹的价值观(一) 原创 2017-10-19 潘学军 潘学军的红楼梦 【前言】这是一篇写于三年前未公开的稿子,经过简单修改,今拿出来“晒”一“晒”。文中拙见,纯属个人观点,很不成熟。因文章稍长,将逐期发出,敬请赐教。
笔者以为要谈好“情”在《红楼梦》中的问题,非要写一本厚厚的书不可,即使这样恐怕还谈不好。因此,在这篇短文里,笔者只就“情”在《红楼梦》中的叙事地位、意义及其体现的曹雪芹的情感观,并由此折射出来的他的与世不同的价值观,简略地谈一谈。
一、对于“大旨谈情”中“情”的内涵理解
曹雪芹在小说第一回的楔子里开宗明义地声明,他在《红楼梦》中是“大旨谈情”。笔者以为,曹雪芹所写的“情”,其含义和范畴,不再局限于男女之情,而是除了男女之情以外的大情,它既包含了贾家兴衰之情、十二钗的聚散之情、超越于物质功利之上的女儿至情、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之情、人性的至纯至洁之情等等。曹雪芹笔下“情”的内涵丰富性,已大大超越了传统中对“情”的定义。总而言之,小说字里行间,可谓一字一滴血,讴歌“情”的存在而悲泣“情”的消亡。他对美的存在和消逝怀有一种悲悯的情怀。
二、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情的叙事地位、意义
前面经过对“情”的内涵作了一个粗浅的梳理可知,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是以“情”作为线索,贯穿于小说的始终。 我们知道,曹雪芹在小说中,在故事线索和情节发展上是用季节的时间暗示来叙事的。比如用季节或节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寓意来作为叙事的时序,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如,春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寓意着万物生长的季节,曹雪芹在小说中借此写宝玉、黛玉的情感处于萌芽和发展的阶段。这在小说中有体现,如在第二十三回中写宝玉与黛玉于桃花盛开的春天共读《西厢记》。两人在阅读过程中,用戏词互表心曲,使两人的情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可是春天一过,大观园就萧条凋零,以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为中心的红楼十二钗随即凋零离散。这就是秦可卿在第十三回中说到的“三春去后诸芳尽”之义。再比如,用秋天的秋风萧杀之义以暗示贾家的败落。这种寓意,在小说第一回中写到甄家过中秋节,甲戌本《石头记》有一条脂批说:“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脂批指出贾家将来之败如秋天万物凋零一样。还有在第七十五回、第七十六回中写到贾家过中秋节,写到贾珍听到从宗祠里发出来的异兆悲音;中秋夜赏月,贾母叹人丁少;贾赦被石头碰歪了脚等等,这些不祥之兆,都是曹雪芹用秋季万物凋零之义来写贾家之败的。根据曹雪芹写作惯用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独特手法,再采用探佚的手法进行分析可知,将来贾家之败或许也是在秋季。此时,甄士隐再次现身,与一僧一道归结《红楼梦》之义。
通过以上分析得知,曹雪芹是用季节的时间暗示作为叙事的主线。笔者以为这样的主线有两条:一条是贾家的败落。在这条主线中,作者不但写贾家的败落之情,还通过写贾家的败落之情以寄托自己对家族盛衰的悲痛之情,以及由此而透露出来的人世间的世太炎凉之情。另一条是以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的情感悲剧为中心的十二钗的凋零离散。那么,这两条主线归根到底还是集中地体现在以“情”作为核心线索,贯穿于小说的始终。据脂批透露,曹雪芹的佚著末回是“情榜”。如果真是这样,更加有力地证明了“情”在小说中的地位和作用。说明曹雪芹写“情”,以“情”始,以“情”终,聚散离合总关“情”,盛衰荣辱总关“情”。这就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初衷和题旨。 (一)曹雪芹以饱蘸血和泪之笔写贾家兴衰,以寄托自己家族的盛衰之情。 曹雪芹在小说中,在第一回中写甄家的衰败,以此写贾家的衰败。从小说中的脂批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看,曹雪芹应是以自己家族的盛衰史作素材而进行写作的。因此说,写贾家的衰败,又是写自己家族的衰败。比如,在小说第十三回中写到的可卿临终前托梦给凤姐,在可卿所说的“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处,甲戌本《石头记》有条眉批是这样说的:“树倒猢狲散之语,全犹在耳,曲指三十五年矣。伤哉。宁不恸杀!”脂砚斋作为批书人,对曹雪芹家世的了解应了如指掌。他应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人,或曾目睹或曾经历曹家在兴盛之后“树倒猢狲散”的惨状。因此,他的批语才如此字字锥心。曹雪芹用一枝饱蘸血和泪之笔来写家亡的伤痛和悔悟之情。再如,在甲戌本《石头记》的《凡例》中,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这首诗不但写出曹雪芹写作《红楼梦》所花费的心血,而且寄托了他对家族兴衰、人生荣辱等变化,如梦幻一样变化无常的感叹之情。如果再将此诗与在小说第一回中的那首标题诗联系来阅读,更能体会出曹雪芹对家放兴衰的切肤之痛。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由此,再联想到在第七十四回中写到的抄检大观园时,探春所说的话:
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贾家的结局最终应了探春的话,即被抄家后彻底地一败涂地。庚辰本《石头记》在这里有一条脂批是这样说的:“奇极,此日甄家事。”此批其言外之意是写江南甄家被抄之事,即暗示贾家将来被抄家的事。写贾家被抄家的事实即隐写曹家被抄家的事。贾家被抄家败落后,从此一蹶不振。这不像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续书所写的,贾家被抄后还来一个“兰桂齐芳”的“中兴”结局。这正如历史上的曹家被抄家之后,不像一些论者说的曹家还迎来“中兴”的局面,而是彻底地败下了,这就是悲剧!要不,曹雪芹怎会说“一把辛酸泪”的锥心之话? 曹雪芹是世胄后裔,他饱尝了家族衰败后生活窘迫的辛酸,贫困潦倒到举家食粥、瓦灶绳床的地步。但是,他又痛恨自己生不逢时,一生碌碌无为。因此说一部《红楼梦》是曹雪芹用悔恨悲愤之情写成的,其中充满着血泪的自愧之情。曹雪芹写出这部皇皇巨著,“以告普天下之人”,自己之罪,自己之痛,刻骨铭心。 在此,笔者再说一个题外话,由此而使笔者想起了一个问题,即有些论者认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是写色空思想的。按此说法,从对小说文本的分析及上面的论述中可看出,如果曹雪芹在小说中真是写色空思想的,为何在小说中又渗透着浓浓的血泪之情?关于此话题,笔者在拙文《红楼梦是写色空思想的吗?》已谈及,在此不再赘述。 (二)写以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情感悲剧为中心的十二钗的离散之情。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情”中,家亡也关“情”,人散也关“情”。毫无疑问,在《红楼梦》中,关于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的情感纠葛是小说主要的主题之一。贾家败落后,倾巢之下无完卵,以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为心的红楼十二钗的命运结局是随着贾家的败落而星流云散。这正是秦可卿临终时托梦给凤姐所说的“各自须寻各自门”的含意,怎能不令作者痛心疾首?家亡一塌涂地,人散花落水流红,最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小说中,曹雪芹通过丫环红玉和司棋说出这样饱含人生哲理的话,可谓是至理至情。他在写作中,在表现手法上以花喻人,用花的凋零象征十二钗的离散。比如,在第二十七回中写黛玉葬花,在第三十七回中写十二钗结海棠诗社吟海棠花和菊花诗,在第六十三回中写寿怡红群芳抽“花签”作“饯花”,在第七十回中写黛玉咏桃花诗、宝玉和十二钗咏柳絮词等等。这些描写既寓悲于乐,又是写花落以写人亡,这就是悲剧。这就是曹雪芹写以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情感悲剧为中心的十二钗的离散之情,且对他们的离合聚散寄托了无限的悲痛之情。 (三)写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之情及人性中的大美至情。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活了人间世相,写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情。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讲,《红楼梦》何尝不是一幅《浮世绘》? 在第一回中,他开篇就写甄士隐一家,其中寓意深远。甄士隐在历经丢失女儿、家被大火烧尽后无处栖身,无奈投靠到岳父封肃家。他寄人篱下,且所剩家产被岳父半骗半赚,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在看破红尘后,他丢妻弃家而“悬崖撒手”。甄士隐落魄时遭到岳父的热嘲冷讽,饱受人世间的世态炎凉。甄士隐的遭遇正是世人的遭遇,这正是《增广贤文》所讥讽的人间世相:“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封肃人物名字的谐音是“风俗”,曹雪芹是世胄后裔,在家族衰败后,自己的生活沦落到了举家食粥酒常赊和瓦灶绳床、茅椽蓬牖的地步。他在小说中,写封肃和甄士隐的遭遇,以寄托自己对人生的遭际之情。世情冷暖,这就是“风俗”。在小说中,除了写到甄士隐的遭遇外,还写到了刘姥姥和贾芸。他们在贫困或无奈时向人求助,或受仰人鼻息的冷遇,或受人情势利的热嘲,这就是曹雪芹所写的世情。正如戚序本《石头记》第六回回前的脂批所说的:“风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疎触眼酸。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淚漫漫。”虽然脂批写的是刘姥姥的遭遇,但是也是写世人的遭遇,或许也是写曹雪芹的遭遇。他的友人敦诚在诗《寄怀曹雪芹霑》中也有:“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这不正是曹雪芹贫困潦倒时的真实写照吗? 此外,在小说中,曹雪芹写刘姥姥和贾芸知恩图报的情义以讴歌人世间的真情和至情。仅受滴水之恩而以涌泉相报的刘姥姥与贾家一些主子们相比,从她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人性的光辉和大美,不正是超越于俗世物欲之上的至情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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