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仪征古迹之土沟李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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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21，我应马集镇政府之邀，去华塝、蔡湖和方营三个点探访，回来后写了一篇《探访仪征古迹之马集三地》，其中根据华塝古墓有石人石马的情况，简单做了个推测，有可能是清代湖广总督吴文镕或者左都御史李柟的，但后来资料查证，吴文镕葬在扬州西郊三道山或金匮山，李柟葬在仪征带子沟，华塝大墓待考。

我的探访记发表后，网友王德斌给我微信，说他有个亲戚家住带子沟，那地方确实有过石人石马，你文章中说的葬在带子沟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呢？

我表示有兴趣去看看，遂于2016年6月1日，与王德斌及他的两位朋友黄文星、王守江，一起去带子沟探访。

这一天，毛毛细雨，我们一行沿着带子沟（龙河）东岸，来到“石人石马”传说地，这里是朴席镇土沟村石人组，很巧，我们走访的第一户，户主叫曹庆国，这位二话不说，穿起外套就带我们去，行进中得知，他祖上叫曹国海，就是负责守墓的。我问他：这个墓的墓主是谁啊？他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兴化李阁老的！

我内心一阵喜悦，这就对上了啊。

来到现场，曹国庆指点着说，这个地方（两栋房子的中间），从南到北，是原来树牌坊和放石人石马的地方（神路），这个水塘的北面，是松林和竹林，就是墓地。
【神路】

陆续有些村民来围观帮腔，村民睢学中说，原来石人石马和牌坊好看呢，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来砸的。村民倪笑珍说，自己做姑娘时曾到此走亲戚看姑妈，见到过牌坊石人石马等，1967年嫁到此地时，都已没了。

作为探访考证者，我最希望看到直接证据，看到有文字留存的物件最好。我们按照村民们的指点，来到一户有石碑的人家，看到了几块残破的青石板，被用做了菜园围边，任由日晒雨淋踩踏，上面有字，不像墓碑，我拍了照片，回家研究研究。

从睢学中口中得知，石人石马和牌坊并没有粉身碎骨，还能找着残件。一是建电灌站的时候，把许多大石头弄去盖房子了，现在在电灌站房子底下；二是有人想偷倒在地里的大石头，大队组织力量，将他们搬运到大队部收藏保管起来了，你们要看，就去大队部望望。

村民睢有标说，大墓东南边不远处，大概离主墓牌坊东南头一里左右，还有个坟，比一般老百姓的坟大，都说是李阁老的奶妈的坟。
离开石人石马组后，我们又去了大队部（土沟村村部），果然看到一些石牌坊和石像生残件。
【残件】

老百姓都说这是兴化李阁老的墓，李阁老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不知道，有人说，李阁老就是李春芳呗。

提起李春芳，在仪征东部的朴席、新集、张集一带，可谓家喻户晓，传奇故事一大堆：祖上在句容磨豆腐、兴化逃难遇贵人、赶考奇遇、巧中状元、退休尽孝、助刊《西游记》、拒赐建寺、选墓风水、入葬择时等众多传说，特别是李阁老下葬“铁帽到、驴子绕、鱼鼓跳”的神奇故事，我在不同场合听到过多次，版本也不尽相同。但是，史书上明确记载，李春芳谕葬扬州城西二十里弘恩寺侧。

《嘉庆重修扬州府志》记载：李春芳，字子实，号石麓，兴化人，嘉靖二十六年（1547）状元，隆庆二年（1568）代徐阶为首辅，官至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与高拱、张居正同朝。隆庆五年致仕，定居扬州府城（今旧城仁丰里，宅已不存），万历十三年（1585）三月十九日去世，终年七十五岁，追赠太师，谥号文定，谕葬扬州城西二十里弘恩寺侧。

我于2016年11月28日下午，从仪征市新集镇勤丰村的牌楼脚，跨过乌塔沟，来到邗江区杨庙镇李巷村，探访李春芳墓，找到了弘恩寺遗址，回来后撰写了《探访仪征周边古迹之李春芳墓》。土沟村的古墓，肯定不是李春芳的。

查县志，墓葬在带子沟的另有其人，也姓李。

吏科都给事中、赠左都御史李清墓，在县东二十里，带子沟。清，兴化人，仕明，为都给事中。以子柟贵，国朝赠都御史。大学士熊赐履、徐元文为传《墓表》《墓志铭》，封一品太夫人薛氏祔。

谕葬左都御史李柟墓，在带子沟，去父清墓半里。大学士王顼龄撰《神道碑》，徐元梦撰《墓志铭》，封一品夫人叶氏祔。

这两条信息表明，在带子沟的这座有石人石马的大墓，墓主人是李柟，官衔是左都御史（清代大部分时间为从一品）。大学士王顼龄撰《神道碑》，徐元梦撰《墓志铭》。他的夫人叶氏，封一品夫人，跟他一同葬在这里。他的父亲李清，在明朝做官，吏科都给事中，因为儿子的缘故，被清朝赠都御史头衔，大学士熊赐履撰《墓表》，徐元文撰《墓志铭》。李楠的墓与李清的墓，相距半里。
我推测当地人口中的“奶妈坟”，其实就是李柟的父亲李清的墓。

那么李柟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李柟不是仪征人，也没在仪征当过地方官，又没在仪征常住过，所以县志上找不到他的信息。我在《钦定四库全书》江南通志卷一百四十四人物志宦绩六和《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四十八人物志三上找到了他的传。在焦循《扬州足征录》上有《诰授光禄大夫都察院左都御史木庵李公暨元配叶夫人合葬墓志铭》，摘自《金东山文集》，为徐元梦（1655-1741，字善长，姓舒穆禄，满洲正白旗人。康熙十二年1673进士，官至浙江巡抚）所撰。对李柟的生平有更详细的记述。

李柟简介

李柟（1647-1704），字倚江，号木庵，兴化人，康熙八年（1669）进士，散馆时本当第一，因试卷上有水迹，被改成第二。三十年（1691）已是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利用皇帝垂问的机会，为受灾的家乡陈情，获得豁免。三十四年（1695）调任工部侍郎，三十六年（1697）赴任浙江学政的路上，因生母薛太夫人去世，回家丁忧。三十八年（1699）康熙皇帝第三次南巡，李柟前往宿迁迎驾，获准骑马伴驾巡视归仁堤，随行二十余里。六月丁忧期满到京报到，任户部左侍郎。三十九年（1700）六月升左都御史，四十二年（1703）伴驾康熙第四次南巡，四十三年（1704）九月，因病告退，十月辞陛，越月抵扬，谒祖墓、会故旧，十日后病故，享年五十有八。李柟著有《大远堂奏议》《大远堂文集》《药圃诗集》《律例集解》。有子三、孙八、曾孙二（截止墓志铭撰稿时间）。

【李柟在沈周《山居客访图》上的题跋】

李柟两次伴驾南巡，执掌都察院五年，深得康熙皇帝信任，史载获赐御书、御匾十多次，赐酒赐馔赐物更多，死后赐祭葬。叶夫人（1644-1721）享年七十有六，雍正元年（1723）八月初八日，二人合葬于仪征带子沟，离李柟父亲李清的墓二里。

李柟从小聪明绝伦，九岁就能作文写诗。父亲李清带他去昆山走访朋友叶崙生（叶方至）时，叶一见即曰：“此国器也”，将女儿许配给他。顺治十五年（1658）叶方至去世，夫人悲伤之余，哭请李清将李柟住到昆山来（上门女婿），李柟时年12岁，来昆山后受业于邱近夫，李柟曾名李叶，有些资料上说李柟是江南昆山人，原因在此。

吴县的洞庭西山，有康熙三十九年（1670）李柟为蔡氏宗祠撰写的《碑记》。

宋荦《迎銮日记》记载，康熙皇帝第三次南巡，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二月二十七日在宿迁视察归仁堤，七位扈从者中有工部侍郎李柟。

孔尚任《桃花扇•本末》也有李柟的一段信息：说的是康熙三十八年（1699），《桃花扇》成书之后大为流行，一时洛阳纸贵，时任左都御史的李柟，也在腊月里向作者索要新书作为春节间“围炉下酒之物”，三十九年（1700）正月里孔尚任买了戏子排戏开演，反响热烈，四月份李柟把戏班子请进门看戏，其他官员也纷纷效仿，把孔尚任忙得不亦乐乎，可见李柟也是性情中人。

插一句题外话，这一段资料是2016年12月26日我在北京国家图书馆的北馆查找到的，当时我夫妇正住在北京帮女儿待产。
【《桃花扇本末》书影】

李清简介

李清是李柟的父亲。在《明史•李春芳传》后有附传，《清史稿•遗逸一》有传且列于卷首。《咸丰重修兴化县志（卷八）》载有《李清传》，如皋魏建功旅居朝鲜所得康熙间手抄本《皇明遗民传》亦有传专记。李清（1602-1683），字心水，一字映碧，号碧水翁，晚号天一居士，兴化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十年（1637）擢刑科给事中，弘光元年（1644）任弘光朝大理寺左寺丞。

李清在明亡后甘当遗逸，四十年闭门著书，有《南北史合注》、《折狱新语》、《澹宁斋集》、《女世说》、《鹤龄录》、《袁督师计斩毛文龙始末》等，尤其《三垣笔记》和《南渡录》是记载“明季史事，牵及朝局，足为后世炯戒”（李详《三垣笔记•序》）的两部史学价值极高的明史专著。

李清终身不肯在清朝做官以保全名节，但并不反对儿子李柟入仕，自己也曾间接为清廷办事。康熙十九年（1680）大学士徐元文（顾炎武外甥）推荐他参与纂修《明史》，李清以老、病为由婉辞，但他却在家撰写有关史料，让儿子李柟转呈史馆。

李氏家族

介绍完墓在带子沟的李清、李柟父子，再介绍一下非常了得的李氏家族。

李氏祖上世居句容朱盖村，从李秀开始迁居兴化，传三世后生李春芳，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状元，隆庆二年（1568）代徐阶为首辅，官至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太师，葬弘恩寺。李春芳是李氏家族的一世祖。

李春芳生六子，茂年、茂才、茂德、茂功、茂业、茂中。前四子分别做到尚宝司压、尚宝卿、山东运使、福建兴化府知府。其中李茂才是李柟的高祖，做过太常寺少卿，墓在扬州城北淮子河侧，有“赠宫保礼部尚书”的头衔，这个头衔是沾的儿子李思诚的光。

李茂才生三子，思敬、思诚、思明，其中李思诚是李柟的曾祖，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天启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

李思诚生二子，长敷、长祺，其中李长祺是李柟的祖父，二十九岁因病去世。

李长祺生二子，李冲、李清，其中李清是李柟的父亲，崇祯四年（1631）进士，刑科给事中，弘光朝任大理寺左丞。墓葬仪真带子沟。

李清生三子，李镇、李兰、李柟，其中李柟是本文的墓主人，康熙八年（1669）进士，左都御史，墓葬仪真带子沟。

我在《阮元仪征事》书里讲过，古代人最讲究光宗耀祖，除了自己当官光荣以外，还可以把自己的官阶封号呈请皇帝批准，转移给自己的父母或前代。五品以上授诰命，六品以下授敕命；一品封赠三代，二三品及二代，四至七品封赠一代，八九品者止封本身；转移给生者叫貤封，转移给逝者叫貤赠。规则很详细，现代人直接晕菜。上述李家六代，以及李春芳的父祖曾，因儿孙的关系，都得到一、二品的貤赠，他们的墓，都可以叫“兴化李阁老墓”，所以带子沟的李柟墓，被当地人称为“兴化李阁老墓”，也不能说错。

这里再补充一则关于龙潭“兴化李阁老”墓的信息：2012年10月22日，《金陵晚报》“老南京”发表通讯员张智峰、记者于峰《谜一般的“李阁老”原来是个状元老爹》一文，解读南京龙潭的李阁老墓是李春芳的父亲李镗，李春芳原籍应天句容，父亲虽未为官但因子贵获“赠”而享受他的待遇。他归葬祖籍地应天句容的龙潭，龙潭在明代属于句容，现在则属于南京市栖霞区，因此，李镗墓后来就成了南京的著名史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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