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车祸》

红色尘土

    在公安系统中，最忙碌的大概要算交警了，出警率极高。不但如此，交通事故引发的伤亡问题也极为棘手，因此，便于案件处理，便于营救伤患，县城的交警局划分很多中队，发生案情，离肇事地点最近的交警中队出警，从而提高出警效率。        
    我从部队退伍，大概是侦查兵出身的缘故，在江北城刑警支队谋一份差事。近年江北城大搞城乡结合，新农村改造，新城区建设，原本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新盖了高楼，新铺的道路错综复杂，交警支队扩编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也被领导从原单位调配到江北城的新城区一个交警支队任大队长。
    交警案件虽然繁杂，但大都大同小异。各种违章细节也不一一列举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但有一件事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仲春左右，乍暖怀寒时候，最难将息，早晚冷的人丢不得棉衣，中午热的褪去衣物，索性短衫才好；有时一连几天暴热，浑然觉得春天早已溜走，却忽然，细雨迷离，寒风乍起，整个人儿慵懒的不想外出。正是这个时候出警的。      
    路面上看不见人，畅通无阻，警报照例拉响的，远远地看见肇事地点，被撞的人躺在地上，车停在她旁边。我们走近，路口紧邻着小区，却恰好是监控的盲区，司机坐在车里，被撞的是一名中年妇女，我看她有点眼熟。        
    “证件，是你报警的吗？”
    “是的。”司机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叫急救车了吗？”我说着蹲下来观察伤者，头部出血，腿部有伤，瞳孔没有扩散，我试着叫唤她。她只是，“唔……唔……”嗯了两声，便不再答应我了。 “没有，这是我的保单，是现在打电话吗？”“她撞的不轻，你打电话给120。”我像是在警告他，这个人命在旦夕，然后拿出卷尺测量距离，绘制肇事草图。
    “喂，是保险公司吗？我这里出了车祸，你们是现在过来吗？”我心里一紧，离车祸发生到我们处理再到现在已经接近一小时了，却还没有叫急救车，我拿起电话，“喂，120吗，滨城路向南200米，无名路口发生车祸，需要急救车，对，滨城小区向西200米的无名路口。”然后转身再蹲下来观看伤者，“你感觉怎么样，家里联系人电话有吗？”她紧闭着双眼，并没有理会我，我在她身上也没有找到手机或者其他便于联系上家人的物件。哦，我想起来了，她是我老家的邻居，是的，没错。
    老家早已拆迁，那年是货币拆迁，不同于以前安置房分配，搬了新小区邻居还是邻居，由于房价突飞猛进，大部分人拆迁款不够换新房，再加上政府没有租房补贴，邻居们也就各自瞄着合适的二手房解决当下问题。我也自然没有再见过她——芳姐。
    被撞的人叫芳姐，我是一直这么叫的，邻里之间叫熟了，全名一概都忘了，也许这只是我一人的毛病。关于芳姐我还是有印象的，他们一家三口，膝下一个儿子，她和她老公都是教师，知识份子身上有的严谨，刻板，火爆脾气两人一概都有。夫妻感情很好。儿子成绩优异，要说这“火爆脾气”是怎么传出来的哩？那得归功于这孩子，小时候没少挨打，考不好男女双打，别处没看过，邻里间独此她家。但是管用，孩子后来出息了。芳姐很健谈，偶尔聊起来滔滔不绝，好像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没有她弄不清的理。教人的都是积极向上的，但是拆迁以后，就不曾遇上，近况也一概不知了。
    我发现了蛛丝马迹，车看起来开的不快，按理说雨天车速不快也是正常的，但是，车没有紧急刹车的迹象，而是撞上后才缓踩刹车，这不符合逻辑，人的本能反应，眼角余光瞟到障碍物会猛踩刹车，防止车祸的发生；这是轿车，盲区解释也很牵强，毕竟芳姐身高不矮；步行，正前方碰撞，我脊梁上一阵冷风，身子不由抖了一下。还有倒车的痕迹，芳姐的腿被二次碾压，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不是简单的车祸？
    最大的疑点，四周路口都有监控，唯独这个平时人流量极少的无名路口没有。
    “你一会和我一起回支队”侦查兵特有的经验警示我，司机有必要盘问一番。这时候急救车已经把芳姐送走了，但是她家里人暂时联系不上……        
    “我也去市人医吧”司机接了我的话，更像是抗拒我，“我的车被你们拖走了，我打的过去，晚点再去交警支队，你看……”“我和你一起去。”我一边提示他上我的车，一边拨通家里人的电话，“喂，妈，你还记得芳姐吗？以前老家的邻居，她出车祸了，送市人医了，撞的不轻，家里人也联系不上……”
    这一路上在电话里说着芳姐，我们都没有联系方式，后来，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怎么知道的，都陆续来到医院，我再次见到她老公，芳姐的亲戚特别悲痛，哭的死去活来，唯独她老公异常平静，像是有所预知一样。不但没有悲痛，脸上还显出一丝轻松，像是如释负重，成功的办成了一件事儿大概就是这种模样儿。亲戚中哭着哭着就哭出声来的，大致是说，孩子刚刚结婚，置办了新宅，巨额的房贷把身子骨压垮了，患了癌，现在又出了车祸，已经奄奄一息了，真是苦命。我无意中扭头撞上司机的正脸，司机居然眼角渗着泪，强忍着不流下来。司机竟然比她老公悲痛？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我坐在交警支队干着刑警的事。        
    “我们不认识，我……”        
    “你就不要狡辩了，我已经掌握了证据，你和她是好友，亲密无间的那种。”我没有说谎，通过我细微的观察，芳姐的亲戚里有认识司机的，有人试图和他搭话，他欲言又止。在医院里一方面由于混乱，一方面由于不是直系亲属，责问肇事人的事情没有凸显出来。“你在市人医就已经露馅了，你是谋杀。”我一句话甩出去，掷地有声。由不得他调整，他的面部肌肉明显一蹙，努着嘴，慌张的表情一览无遗。         
    “车险……车险……我赔……我赔……”         
    “车险是车险，谋杀是谋杀，你最好交代清楚。”我拿出了干刑警的杀手锏。      
    司机是一个平常人，经不住我的手段，连同芳姐的老公一起招了。次日，两人被移交到刑警支队，再后来我听说被判了刑，第二年清明，我去扫墓，不经意间看到芳姐的墓，给她烧了些纸钱，我不敢想，但又忘不掉，谋杀这件事是芳姐提出来的，患了癌，人之将死，与其为治病债台高筑人才两空，不如车险换些钱还了房贷。我喃喃的自言自语，“我……我对不住你，芳姐，我……对不住你……”


                                                                                                                               红色尘土

                                                                                                                             2018年4月15日 笔

翔宇居士

人世间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