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九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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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晨

我的妈妈今年90岁。

她叫王勤，是1949年4月参加工作的，泰县（今天是泰州市姜堰区）姜堰小学教师，因为是配给制，所以没算上离休，退休工资不打折。退休前，她是姜小的资深教师，开蒙专家，每次轮回到一年级，她班上的孩子总是最多。她经常上公开课，得了很多荣誉，退休后学校还留用，她曾是泰县政协委员。

我小时候在姜小上学，同年级四个班我都上过，调来调去是为了避开她的班，说是自己的孩子要由别人教。她也没怎么盘我，我父亲巫祖才是姜小的教导主任，他也不盘我功课，偶尔饭前教我唐诗宋词，讲解诗意，不强迫我背，印象最深的大概十来首，野火烧不尽、更上一层楼、水光潋滟晴方好、远近高低各不同、壮志饥餐胡虏肉、画眉深浅入时无、还君明珠双泪垂、轻舟已过万重山，终身受用。

小时候比较开心的是跟着妈妈上街买菜，北街不长，不停地与熟人打招呼，各行各业都有学生家长，卖肉的少搭点骨头、好茨菇留在柜台后，妈妈受人尊重，我也很开心。她对我们弟兄三人都很尽力，大哥结婚前打家具买木料，她去低三下四求人（那时候买木料要有计划票）；二哥肺结核从扬师院休学在家，她求医院熟人留胎盘，三九严冬在冷水里一遍又一遍漂洗；我有病住医院的时候，妈妈陪我看病、挂水。

1978年我考取大学时十七岁，除了会做题，其他都不会。大哥和四舅舅帮我扛樟木箱子、背铺盖卷儿去学校报到。有一年暑假，我妈获先进工作者，到无锡太湖工人疗养院疗养，她要了我钥匙，赶到苏州我宿舍，帮我晒夏。毕业那年我在无锡清名桥十三中实习，她赶到无锡我学校看我。

毕业分配在海安县向阳中学，她陪我去海安县教育局报到、到向阳中学帮我铺床，我21岁，高三物理教师，有些害臊，这么大了还要妈妈担心照应。结婚后流产了一个，我爸妈参加泰县教师进修学校（我爸最后的单位）组织的旅游，特地从普陀山请了一尊观音瓷像，说送子观音保佑你家。

孩子上小学时，我的工作正从超稳定变得不稳定，盘她时耐心不够，成绩不理想。我决心把她送到姜堰去上初中，本来是指望我妈帮着照看的，不料刚入学不久，我爸中风了，失语失禁，我妈全身心照顾我爸，喂饭洗擦，如是者七年，大家都说太不容易了。她却暗地里对我说，有些对不住我孩，让她住校，因为我两个侄儿，都是在奶奶家上学长大的，一个南京理工大学，一个东华大学。她说家家没有局气，来姜堰上学正好你爸病倒，没能关照到她，好在家家自己争气，南京工业大学也不错。

我本来跟他们约好，2001年国庆带他们去北京玩，我爸倒下前对我说过，你妈教了一辈子《我爱北京天安门》的课，自己从来没去过北京。我说没问题，今年国庆我请客，带你们俩去看天安门！可惜没等到国庆他就中风了，我这辈子懊悔呀！

七年之后，我爸走了，这七年我妈忒不容易，我把她接到仪征小住，散散心换换环境。2008年暑假我们物理系组织毕业三十年聚会，我把妈带去苏州，正好看看五舅舅，看看她曾经来帮我晒夏但没有逛过的老东吴大学校园，散会后去上海，带她逛逛外滩和南京路，上东方明珠塔，看望她多年未见面的姑父，看看她带大的孙子（我二侄儿，毕业后在上海工作），原仪征常务副市长、我的老领导陶范甲，特意在上海最高的金贸大厦请我们吃饭，此行我妈很高兴，就是在人民广场地铁换乘时，看到身边那么多人一趟趟来来往往，急匆匆如过江鲫鱼，头晕，这是她第一次坐地铁。

2009年10月，我提前一个月订好飞机票（便宜，三个人共一千块钱），带着我妈和我大哥，从禄口机场飞北京，在第三航站楼出站，入住前门国人宾馆（现已改造成火车站博物馆），共玩了四天，住三晚。为防止我妈走不动路，我特意买了一辆折叠式轮椅，我们哥俩轮流推。我们游览了天坛、八达岭、定陵、鸟巢、王府井、东华门、毛主席纪念堂、颐和园、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大剧院、新华门、天安门城楼、故宫，第四天晚上从北京站坐火车回扬州。我妈开心得像个孩子，这一年她79岁，平生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坐软卧。

【长城留影】

【天坛天心石】

我妈比较要强、自信，一切要按她的来，别人的话仅供参考。她是姜堰王氏后裔，曾祖王郁斋，即姜堰有名的王三元，王郁斋生十个儿子，老大叫王甫卿为人木衲，人称王大木头。王甫卿生子王寿芝，是我妈妈的父亲、我的外祖父。我妈曾自豪地跟我说，妈妈在工作上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2013年她在我家住时，看到我正在编写《阮元与仪征》，很高兴地说：你这是接你爸的代呀！我爸退休后专攻楹联，是省楹联学会会员，曾出版《联颂巾帼第一人》，撰写第二本《井泉联话》时不幸中风，未能完稿。我妈在我们弟兄三人的家里都住过，我爸在世时他们俩每年都来仪征住几个月，去世后这几年我也每年接她来仪征，住上个把月就要走，放心不下老窝。最近这两年年事已高，我就不敢再造次了。今年春天我回家扫墓，她坚决不准我回，怕我被抗疫隔离十四天，我告诉她我有苏康码、祥泰码，她不懂，专门打视频来，很严肃地说，你回家我就作气。过几天她打听到有祥泰码可以去扫墓，又打视频来说你回来吧。

我妈身体不错的，特别是牙齿，几乎没怎么坏，我的牙到坏了好几颗，拔了。她的腿脚有些不灵便了，现在不敢上商场的电动扶梯，我买了个登山杖给她，她坚持每天走路锻炼。脑子也正常，上个月我去浙江临海，晚上在宾馆跟她视频通话，居然讲了65分钟，一点都不乱。她还喜欢参加活动，2010年江苏少儿频道制作“永远的中国儿童号”专题片，介绍抗美援朝期间姜堰小学在全国率先发起捐献飞机的故事，我妈妈是唯一被采访的老师，视频还被全国少工委引用。2016年姜小毕业40周年200多人同学聚会，我妈受邀出席。去年年底在美国的学姐刘莉回姜堰，特意来看望我妈，我妈将她俩的合影做了微信头像。

她的手机是我“强加给”她的。有一次她有病住姜堰中医院，我赶到姜堰去看她，决心给她办一只手机，她不肯要，说学不会，有固定电话打打就行了。我说给你买个老人机，包你会。我将弟兄三人的电话、三妯娌电话等存进老人机，教她打电话、接电话、充电。她不会用短信，嫌烦，我将她短信功能关掉。后来智能机普及，我给她家上宽带、换新手机，她又不肯，说老人机挺好的，我说老是打电话，一打就是几十分钟，不要钱啊？这个手机打电话不要钱，还能看见人，多好啊，她只好“被迫”换机。再后来安卓机垃圾软件太多，动不动自动下载APP，她的手机上充满了垃圾信息，玩起来困难大了。我一咬牙，给她换了个苹果的，好处是再也不会自动下载不相干的东西了。

为了让她学会用微信视频，我费了老大劲儿。给她手绘了简易教程，专门在家几天，重复多遍耐心不发火。我在盘伢子做作业时，耐心是不够的，三不对就举手要打。我妻子问我手机问题，我有时也简单粗暴：上次不是教过你啦！但是对我妈，我会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她有一点点进步，我还会大大表扬。快90的人啦，还能学习，真是奇迹。我跟她说，你是人生大赢家，跟你同年龄的人，没有会微信视频的，慈禧太后也没有享受过视频通话啊。今年秋天疫情过去，我回家给你办九十大寿！

她给我打视频，我不管多忙都会接，如果实在有事，我会告诉她有事呢，回头打过去。她说的内容大部分是琐碎小事，而且讲事情还解释原由，夹叙夹议，还有从微信群里看到的各种鸡汤养生秘笈，一聊就是大几十分钟，我的时间其实很紧的，手上有两本书《探访仪征》、《仪征运河》正在写作，历史研究会有《阮氏闺阁诗合集》点校任务，还有各种约稿、讲座、探访和调研活动，但接她的视频我会耐心听和陪她聊，有三五天她没打过来，我还会打过去。我知道，她需要陪伴、需要倾诉，她的那些老闺蜜，纷纷走了，五个舅舅走了四个，我能成为她的倾诉首选，是我的福分，多聊一分钟，她就多快乐一分钟，我自己也多尽孝一分钟，多积福一分钟。妈妈就是我的观音菩萨，我期望能陪她再聊二十年！

【我和妈妈通话截屏】

本文系六月底参加仪征图书馆“我的母亲”读书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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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人家身体健康，如您所愿：陪她再聊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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