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录《“大有人在”》

尚义真人

       夜已深，白昼暑气还未散尽，众人仍在豆架下闲聊，远处高速公路上传来阵阵声响，以为是乘夜赶路的运输车队。但声音持久未绝，仔细一听，竟是乡间废弃官道上的车轮马蹄声，由远而近，突然戛然而止，只听得一年过半百男人的沙哑喉咙，威严地问道：“怎么这里还是大有人在？”众人一听，不由大吃一惊，立刻默不作声。

       接着，听见一个尖细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回答：“启禀陛下，这里是九州之外，无想山下，属于阴阳交界地，城乡结合部。这些人是历代逸民、附近村民，在此乘凉避暑，并无议论朝政国是，陛下放心，陛下息怒！”

       那个老男人又继续说，“如此甚好。自大运河成功入选环球遗产名录，朕被举荐为世界花样美男，周游全球各地，推介助威，站台呐喊，耗费朕多少心血、体力。此次朕回来参加江都建城2500周年庆祝活动，本想乘龙舟回来，只因运河上来往船舶太多，也怕看那些年老色衰的拉船女，故坐车马顺昔日官道而下，岂料沿途各地竟还是大有人在，令朕不爽。”

       那个太监般的声音又回说，“陛下不知，一千五百年来，神州人口成几何级数增长，比起陛下在位时大业年间4600万人，不知翻了多少倍。沿途若将人全部清空，几乎断不可能，况且还要加料补给。但羽林军已提前行动，驱逐所有闲散民众，请陛下宽心。”

       皇上问，“临江宫也提前派人整理布置了吗？宫外十里之内不得有民房，沿途楼房民居不得开启门窗。朕此次归来还要找回朕的两颗门牙，据奏报江都对朕遗物保管甚好，而且还要修陵建墓，此次申遗、俊男大选，对朕评价甚高，称朕是伟大君主、伟大统帅、伟大首领、伟大圣贤，更有学者说朕当年雄图大略、忍辱负重、深谋远虑，造福万代，完全不同于朕以后历代的论定和野史的诽谤，令朕十分欣慰。听尚书说，后世某朝某代某地某君，行事张扬，为人显摆，背德乱纲，提携奸佞，还著书立传，惊扰乡里、言语狂妄，据传还觊觎朕的风水宝地、迷楼旧址，为日后图谋，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有此事？那厮何德何能，敢与朕相比？怎么一点不知收敛、低调？不说其他，想我杨广当年也是个‘美姿仪’的帅哥，即便晚年引镜自照，也曾对萧后和臣下说过：‘好头颈，谁当砍之！’想不到，这颗‘好头颈’后来竟被宇文化及给缢杀了……”

       突然，一轻柔的妇人声音插话道，“那国君皇后与我可有一比？”

       太监没有回答，窃窃笑个不止。皇上喝道，“怎不回萧后话？有何难言之处？”

       太监止住笑，侧歪着脑袋，回答道：“回娘娘，比您可差老鼻子了。”

       皇上道，“时候不早，还是赶路要紧，此地离江都应该不远，朕已依稀看到远处河边的杨柳了，朕当年赐垂柳随朕姓杨，想不到竟一直持续至今。只是不知江都太守有无将闲杂人等全都赶出城去？”

       “禀告陛下，前方暗探快马已捎来短信，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陛下临幸！”

       说罢，车轮马蹄声又响起，渐渐远去，一切又归于寂静。

       众人长出一口气，“想不到，竟是隋炀帝回来了。”

       回到临时居所，惊魂未定，赶忙查阅有关资料，北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隋炀帝大业十一年》中关于杨玄感兵变有以下记载，杨玄感起兵反隋失败后，隋炀帝下令追查他的同党，说：“杨玄感一号召就有十万人响应，由此更可以相信天下人不能太多，多了就会相聚作乱。不把这些人全部杀掉，无以惩戒后人。”于是杀了三万多人。隋炀帝后来去了东都洛阳，环视街道，对身边的侍臣说：“还是大有人在。”意思是说当日平叛杨玄感，杀的人还太少了。

       隋炀帝总嫌中国人口太多，但如没有那么多人，他又怎能东征西讨、筑城建宫、挖渠造舟？仅从公元604年至608年短短4年间就动用了近540多万民力修建大运河、长城和洛阳城。又西巡张掖、“亲征”吐谷浑，并于大业八年（612年）征集30万军队攻打高句丽（不包括后勤100多万民力），几乎动用了举国之力，只用了十几年时间就掏空了隋朝的国库。最终天怒人怨，暴尸异乡，蜷缩在扬州西郊曹庄一个长6米、宽8米的寒酸墓穴里，一千五百年后被与自己设局废黜的太子哥哥杨勇同名同姓的开发商掘墓。若干年后，那些犹嫌“大有人在”的杨广们又将会作何感想？

       绿杨氏曰：

       冯梦龙评说，笑话有“独民县知县”，如杨广之言，须作“独民国皇帝”方可。

       冯老先生真会说笑，一人一县已不可能，一人一国更属荒诞，谁来伺候他们吃喝拉撒呢？如果没有官吏民众迎候，岂不如锦衣夜行？九州除地震频发、灾害不断的非宜居之地，到处都“大有人在”，几乎已没有什么偏远的蛮荒之地，如果安南、高句丽、西伯利亚等还属于隋唐帝国，或者东北的大片土地后来没有被不肖子弟“拱手奉送”给他人，正如后代“贪官”们纷纷迁居西方富庶之国，这些多余国人不是可以统统流徙到北方不毛之地，让杨广们“眼不见为净”了吗？但谁又能保证留下的众人不会再生变故，又逐渐发展到“大有人在”的地步呢？

       尝过甜头的杨广自然不肯轻易松口、放手，即使一千五百年后还感到滋味无穷，哪怕只剩下两颗牙。正如没有尝过美味，不知道自己也有品尝美味权利的穷人，吃着草根野菜犹自庆幸不已。

       《甲午消夏录》之十八

       201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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