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晨
笔者写过一个专题:“仪征科举”,介绍从仪征县学走出去的历代科举成绩佼佼者,这个专题里讲述过一则科举佳话“父子传胪”,在笔者的《阮元仪征事》一书关于真州八景之泮池新柳的部分也做过叙述。
清代,称殿试一甲前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名为传胪。“父子传胪”的主角,是道光二年(1822)传胪陈嘉树和他的儿子、同治元年(1862)传胪陈彝(陈六舟)。
陈嘉树官至江西布政使,有四个儿子,二子陈軷和四子陈彝也是进士,陈彝是二甲第一名(传胪),据说光绪皇帝曾赞:“一门三进士,父子两传胪”,荣耀非凡。
陈彝的长子陈洵庆,娶四川总督丁宝桢的次女丁素珍为妻,生子陈延晖(字养空),国民党军令部少将衔。陈延晖有子女四人,长子陈忠伟、次子陈忠经、三子陈忠缵(陈琳)、女儿陈忠绮。
笔者2016年退居二线,住到北京陪女儿待产,找个时间去了北京外国语大学,通过离休办联系上了陈琳教授,他打电话来表示欢迎,遂于2016年9月8日,前往长春桥海淀区政府附近某花园,拜访陈老先生。
陈琳1922年出生,今年94岁,是北京外国语大学离休教授,资深英语教育家。他满面红光、声音洪亮、思路敏捷、精神矍铄,虽是初次见面,对笔者非常热情,一进他家门,他打量笔者一下,就对一旁带笔者来的北外离休办张荃老师说:“你看,这就是我家乡学者的风度,一看就是从扬州、仪征那地方来的。”弄得笔者很不好意思。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有信心,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就是腰椎有点儿问题,动过手术。我问候他身体时,他爽朗地说,我活到100岁完全没有问题,我不仅要活到100岁,还要工作到100岁,活出质量、活出精彩!
他很高兴家乡有人关注陈氏家族,特地准备了他近期撰写的几篇有关家族的文章,都是在报纸上发表的,有《中国日报》和《贵州日报》介绍祖父陈洵庆的岳父丁宝桢的、有《光明日报》介绍父亲陈延晖的、有《光明日报》介绍哥哥陈忠经的,他还跟我介绍了陈含光的儿子陈康在哲学方面的成就,介绍了“忠”字辈还健在的表兄朱鸿,陈琳姑母的儿子,比陈琳大5岁,宝应人,曾是黄克诚的秘书。
笔者好奇他的名字为什么没有随“忠”字排行?陈老说,从前叫陈忠缵,这个“缵”字一般人都会读成“赞”,其实应该读成“zuǎn”(“钻”的第三声),有些拗口。1940年,因参加学生运动,引起了国民党当局注意,为了躲避抓捕,决定改名,为什么取现在这个名字,那也是仰慕乡贤,效仿东汉末年建安七子之一、撰写《为袁绍檄豫州文》、骂好了曹操头疼病的广陵人陈琳。
陈老说虽然是仪征籍,但是祖上为官致仕后就已经居住到扬州,对仪征了解很少,听说纺织业不错?笔者跟他介绍了仪征化纤、沿江造船、黎明和上汽汽车、化工园、枣林湾世园会。
笔者带了去年出版的《阮元仪征事》请陈老雅正,翻开书页找到泮池新柳“父子传胪”的部分指给他看,并说明笔者仰慕陈老已久,今天得见心满意足。陈老翻看新书,得知笔者前年还撰有一本《阮元与仪征》,立即索要。笔者说手头上没有,回仪征后立即寄来。回仪征后,笔者将《阮元与仪征》,连同近期应约撰写的《运河名镇》一书中的仪征部分:真州、新城、十二圩三篇文章一并寄给了陈老。【与陈琳合影】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临别之际,陈老赠我他父亲陈延晖手书毛主席诗句“风物长宜放眼量”复印件、他亲笔手书的翁同龢在曾祖陈六舟致仕之际所赠“古砚渍余前度墨,秋花香淡久开枝”对联,令笔者喜出望外。
【陈延晖书毛主席诗句】 【陈琳手书翁同龢对联】
本文写成于2016年9月,2021年4月7日,陈琳夫人王家湘(曾为笔者提供陈延晖生卒年)给笔者发来了他们夫妇在北京郊区某山庄踏青休闲的照片,两人各抱着一只小狗,正在户外晒太阳,笔者回复:“看到照片,真心为二老高兴,疫情期间,还能外出活动,太棒了”!【百岁陈琳】
2021年8月19日,陈琳的儿子陈兵,发了一个朋友圈,内容是:月前某日,陪二老晚饭。饭毕,家父忽曰:知道苏曼殊吧?敬诺嗯嗯知道。老头儿靠稳沙发,扬声“一日凌晨,钟声徐发,余倚刹角危楼,看天际沙鸥明灭。你给我找一本苏曼殊来”。老头儿眼前事记不得,年轻时所诵诗文脱口而出。今儿找到了,我朝以来最佳版本,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笔者赶紧留言:百岁老人,健康长寿!
有关“父子传胪”家族第一、二代和陈嘉树-陈彝-陈重庆-陈含光-陈康这一支的情况,详见仪征科举《父子传胪陈嘉树、陈彝》和仪征新集《陈彝墓》探访记。下面简述一下陈嘉树-陈彝-陈洵庆这一支。【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中间端坐的长者为陈琳的祖父陈洵庆、祖母丁素珍,右边第一人为陈琳的父亲陈延晖,后排第四人是陈琳的母亲,前排最幼者为陈琳的二哥陈忠经,这张照片上没有陈琳,因为此时他尚未来到人间呢。
【陈嘉树谱系图】
陈氏家族第三代
陈嘉树-陈彝-陈洵庆
陈洵庆是陈琳的祖父,“父子传胪”陈彝的长子,娶丁宝桢次女丁素珍为妻。丁宝桢(1820-1886),字稚璜,贵州平远人,咸丰三年(1853)进士,官至四川总督,赠太子太保,谥文诚。曾诛杀慈禧宠爱的大太监安德海。治理山东黄河、四川都江堰,创办山东机器制造局、四川制造局,颇有政声,死后由女婿陈洵庆将他的生前文章整理成《丁文诚公奏稿》付梓存世。丁宝桢是贵州人,喜欢吃辣椒炒鸡丁,任职四川时又在里面加入花生米,由于他有太子少保的头衔,这道菜被称为“宫保鸡丁”,非常有名。现在很多人已不知“宫保”为何物,就想当然地把“宫保鸡丁”写成了“宫爆鸡丁”,虽一字之差,但却改变了纪念丁宝桢的初衷,失去了文化内涵。今年(2016)是丁宝桢逝世130周年,陈琳在《中国日报》和《贵州日报》分别发表了纪念文章,其中在《中国日报》上发表的文章题目是:The man who gave us Gongbao chicken (给我们带来宫保鸡丁的人)。文章还介绍了丁宝桢嫁女儿到扬州,从四川发八条船装嫁妆,其中六条运载是米、盐巴、布匹,用于赈济扬州灾民的故事。【贵州日报】 【中国日报】
陈氏家族第四代
陈嘉树-陈彝-陈洵庆-陈延晖
陈延晖(1893-1976),字养空,是陈琳的父亲,“父子传胪”陈彝的孙子。1945年9月2日,中国政府派出代表团前往东京湾密苏里号巡洋舰,接受日本投降,代表团团长是徐永昌上将,而代表团的秘书长就是陈延晖,时任国民政府军令部少将主任秘书。他在密苏里号的甲板上亲眼见证了这一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1949年,陈延晖并没有追随徐永昌去台湾,到达香港之后,通过乔冠华乘船到了北京。在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陈琳在《光明日报》2015.7.23第十版发表了“扬眉雪耻日,忧民爱国魂——密苏里号舰上的受降与徐永昌其人其事”的长篇纪念文章。【光明日报陈延晖】
陈氏家族第五代
陈嘉树-陈彝-陈洵庆-陈延晖-陈忠经
陈忠经(1915-2014),是陈琳的二哥,“父子传胪”陈彝的曾孙。1934年考进北京大学经济系,参与领导了一二九学生运动,抗战爆发后随校撤往昆明,途径长沙时恰逢胡宗南的第一军刚从淞沪战场撤下,招收大学生,按照组织指示,陈忠经与熊向晖、申健(周恩来称他们为我党情报工作“后三杰”)打入了胡宗南内部,最辉煌的工作业绩是,1947年3月胡宗南向延安发动全面进攻,三杰及时获取了兵力部署及配备了测向仪等重要情报,为党中央作出撤离延安、转战陕北的决策,发挥了重要作用。胡宗南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派他们先后赴美深造,经请示周恩来同意,他们去了美国。1947年9月,我党北平电台暴露,与三杰的联络人被捕,党中央及时通过苏联驻美国大使馆秘密安排,三人先后回到北京。1950年,我国派出以伍修权为团长的中国政府代表团,第一次参加联合国会议,陈忠经任代表团法律顾问,出于策略上的考虑,中央指示他暂名“陈翘”,然而第二天台湾“中央日报”就在头版刊出大新闻:“陈翘者,即陈忠经也”。文革结束后,陈忠经恢复工作,担任中共中央调查部副部长。2014年7月13日,陈忠经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享年99岁。中共中央在讣告中对陈忠经的评价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光明日报陈忠经】 【西柏坡我党情报工作展览“后三杰”,第一位即陈忠经】
陈嘉树-陈彝-陈洵庆-陈延晖-陈忠缵(陈琳)
陈琳原名陈忠缵,“父子传胪”陈彝的曾孙,陈忠经的弟弟,1922年出生,今年(2016)94岁。北京外国语大学的离休干部。早在1955年,即受命主编新中国第一套高校英语系通用外语教材《大学英语》。曾担任由周恩来、陈毅同志倡导的“一条龙外语教学”工作的负责人。参加《毛泽东选集》英译本翻译工作,协助中央广播电视大学的筹建,1978年主持新中国第一届向全国播放的电视广播英语课程,并撰写教材。从教50年中,除担任大学英语系本科和研究生的教学外,还致力于成人教育工作。1983年起担任北京外国语学院夜大学校长,1984年起兼任函授部主任,1988年受命筹建北京外国语学院海南分院,并兼任院长4年,1992年任北京外国语学院成人教育学院第一任院长。曾在1990年率中国教育工作者代表团访美。1997年获全国科教兴国贡献奖(十教授之一),1999年获全国老有所为贡献奖,1992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贴。陈琳现在还在工作着,担任教育部“国家英语课程标准”研制专家组组长、中国成人教育党委会常务理事、老教授协会常务理事、外语专业委员会理事长、老教授事业基金理事会理事、中华研修大学董事。【陈琳所著英语教材】
笔者在陈琳家中看到他和江泽民同志合影的照片,他说,老乡喔。出于礼貌,笔者没好意思多问。【江陈1,左为陈兵】 【江陈2】
2012年4月16日《人民日报》曾经登载过李岚清同志的一篇文章,《介绍一首六十多年前的校园流行歌曲<月光和影子>》,文中介绍,江泽民同志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内容是:
岚清同志: 六十几年前的一首老的英语歌曲《Moonlight and Shadows》,至今歌词和曲调我仍记得,但歌谱我找了多年都没有找到。最近才找到两张英语版本的老唱片,发现歌词与我记忆的完全一致,但曲调与当时传唱的不完全一样,即使这两张唱片之间也有差别。现将这两张唱片及我吟唱的录音一并附上。烦请帮我再查找一下歌谱,以便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谢谢。江泽民 二○一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接到江泽民同志来信后,李岚清仔细听了他的录音和唱片,阅读了歌词,对这首歌的旋律虽然依稀有些印象,但对版本的差异原因,则感到完全没有发言权。李岚清试图在网上寻找这首歌曲的曲谱,但只找到两首类似的美国歌曲《Moonlight Shadow》和《Shadow in Moonlight》 ,但完全与《Moonlight and Shadows》不相干。接着又请人在美国的有关音乐网站帮助查找。果然查到了《Moonlight and Shadows》的歌谱。这是在1936年由美国词曲作家Leo Robin和Frederick Hollander为电影《Jungle Princess》创作的一首电影插曲。但至此,问题并未完全解决,一是两张美国的老唱片都没演唱开头的一大段,江泽民同志的记忆中也没有开头的这一大段,再加后面的唱法与曲谱也有一些出入。李岚清想起了著名英语教授陈琳同志,问他是否知道这首歌曲,陈琳在电话中给了李岚清一个意外的惊喜,他说不但知道而且会唱,并在电话中即兴吟唱了一遍,李岚清听了竟与江泽民同志记忆的词曲完全一致。这就证明,他们记忆的词曲就是当年在校园中传唱而后来失传的版本。随后江泽民同志请李岚清、陈琳教授、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唐建平教授、中央歌剧院副院长黄小曼、歌唱家顾欣和成方圆共同研究,进一步证实了这一判断,并根据江泽民同志吟唱的旋律,整理恢复了当年传唱而后来失传的版本。后来,经江泽民同志同意,唐建平教授整理记谱和配器,由歌唱家顾欣、成方圆演唱,形成了新的录音和曲谱,提供给音乐爱好者分享、欣赏。【Moonlight and Shadows歌谱】
2023年1月24日(正月初三)晚,头条号网友“秀启人文”在我的旧帖《拜访仪征“父子传胪”后人陈琳》后留言:“北京外国语大学著名英语教育家陈琳教授千古!陈老享年101岁 百岁人瑞也!”我吃了一惊,赶紧翻看陈兵朋友圈,没见动静,就给他发了微信:“兔年吉祥!陈老身体如何?甚念。”过会儿,他发来了北京外国语大学讣告和他准备在朋友圈发布的声明:
“先严陈琳教授,2023年1月21晨7时09分于沉睡中安详辞世,享寿一百零一岁。适逢壬寅岁除癸卯新春,雅不欲友朋辈为此伤怀,故暂未通报。
然,昨起网上已消息纷传,今北京外国语大学亦正式发布讣告,至多有相询、致悼者。如再缄默,似于礼不合。现,特向我朋友们、兄弟姐妹们告哀。
先父世事阅尽,一生精彩。杏坛耕耘,桃李天下。寿至百岁,如今安详而去。悲伤之余,亦感慰藉。
组织上将于本月29日为先严隆重举办告别仪式。
几日来,新春相贺,概未回复;私信致悼,亦未答礼。尚乞原宥,恕罪!将尽快分别致感。群内恕不一一相告。”
我赶紧回复道:“我今年春节既未回老家陪奉老母,也未与女儿相聚,新冠肆掠,岳父母极弱,须臾不能离开,所以只在仪征。惊悉陈老辞世,不胜哀痛!因不能来京吊唁,家乡习俗,出个份子,聊表敬意。”
陈兵不肯收钱,我说,收下吧,请帮我送个花圈,落款:“仪征市人民政府办公室 巫晨”。
他说,恭敬不如从命,花圈挽联我安排。
我拜访过陈老,聆听过他老人家的教诲,为他虽已高龄仍工作不止而敬佩,他是我辈学习的楷模,是仪征值得骄傲的乡贤,我虽不能前往北京吊唁,但有我名字的花圈在,心理上有了些许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