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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胥浦老菜农

[小说] 《听来的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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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联通


                                           19

      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正从保定赶往江宁吊唁曾国藩,刚进入江苏海州地界就接到朝廷密谕,便立即从海州改道直奔安徽安庆府。
      李鸿章到了安庆,气恼地把密谕摔在桌子上,对水师管带陈儒昌说:“朝廷想借我淮人之手来除掉龚乾清和吉字营,让我等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可龚乾清他是一般人吗?他是一个从来没打过败仗的阿修罗,他手里握着湘军的灵魂吉字营,更可怕的,是他背后那些被遣散了的、心中有怨气、有怒火的几十万湘军,随时可以拿起武器跟我们拚个你死我活;当年战长毛,他们是为了钱财,如果现在聚集起来对抗朝廷,那就是泄愤,就是洪水猛兽,锐不可挡;大帅虽死,余威尚在,门生故吏都是战功赫赫,遍及天下,东南各省尤其为多,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如果龚乾清用大帅遗命昭示湘军,只要龚乾清所有动作,东南九省必有反应,岂不又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真不知道北京的这位太后是怎么想的,整天待在紫禁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听信身边那几个小人撺掇,好不容易太平几年,又要逼人造反,我们不去干这得罪人的事,也不做棋子。”陈儒昌不敢吱声,知道李鸿章没糊涂,想的明白看的也清楚,遂放下心来。安庆水师隶属李鸿章的淮军,淮军是从湘军中派生出来的,与湘军素有渊源,而水师管带陈儒昌与龚乾清又是拜把子的兄弟。在得到李鸿章默许后,陈儒昌秘密派人向十二圩作了通报;最终,李鸿章授意陈儒昌找了个借口,按兵不动,拖延时间,以静待变。
      七天后,龚乾清乘船护送曾国藩灵柩前往湖南长沙,到长沙南门外金盆岭安葬。
      龚乾清刚离开江宁,简洛突然获悉安徽安庆水师已整装待发,随时准备顺江东下,要在十二圩就地解决吉字营,或迫使吉字营缴械投降。简洛立即按龚乾清交待的部署,迅速调一万兵马进入大仪,只要安庆水师起帆,就立即攻下安徽天长县,就地扩充兵源,直取滁州,威胁庐州府,逼迫安庆水师回援。其余二万兵马全部撤离十二圩,结集于青山,随时准备渡江,只要天长战火一起,立即过江在龙潭上岸,进攻江宁,让淮军首尾不能兼顾。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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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联通
      吉字营一夜之间全部撤离十二圩,东西中三区权力突然真空,数万工匠全部停工,仪征知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忙将县衙六房三班全部派到十二圩维持治安,并向扬州府衙通报,扬州知府也是一头雾水,急忙带着二百绿营兵前来。
      十二圩流言四起,江枫开始担心龚乾清了,正在六神无主时,颜家夫妻赶了来,要将江枫带离十二圩,颜家男人说:“眼下湘军都走了,说是要打仗,现在十二圩乱的很,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都能出,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们不放心,我们有渔船,先离开这里,到扬州去躲躲,等没事了我们再回来,你也正好跟小颜玉作个伴。”江枫也是很害怕,遂跟着颜家夫妻一道离开了十二圩。

      吉字营正待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时,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江西、安徽、浙江、江苏、福建九省果然都有了异动,一切都在李鸿章意料之中。
      朝廷也及时获报,感觉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得不收回密谕。
      九帅曾国荃虽在湖南闲居,消息却是异常灵通,他一向先分析大势,他惊异于龚乾清的号召力,东南九省的异动与其说是在配合,不如说是在牵制朝廷对龚乾清动手。如果战端一开,朝廷和龚乾清就都没有了退路,东南九省是真动还是佯动,朝廷不敢赌,可龚乾清敢赌,而九省那些已经被遣散了的湘军早就对朝廷心怀不满,必将借机再次聚集而起,追随龚乾清分疆裂土,与京师分庭抗礼。曾国荃突然感觉自己老了,新一代的湘军领袖已然出现。
      小节方面,曾国荃对这一次吉字营反应如此敏捷感到了害怕,吉字营三万人能在龚乾清没有亲临的情况下,一夜之间武装起来,并迅速投入战场,其威其锐不亚当年。曾国荃对吉字营如此效忠听命于龚乾清感到了忧虑。吉字营现在成了龚乾清手中的一把利刃,曾国荃也深感自己已经掌控不了了。曾国荃开始担心龚乾清会把吉字营带向毁灭。

      颜家夫妻带着江枫到了扬州,将渔船停靠在了东关街御码头,吃住都在船上,船小挤着四个人,生活极不方便。江枫平日在渔船上帮着颜家女人洗衣做饭,或上岸到东关街去买菜。一日,江枫从东关街买菜回来,发现菜篮里多了一封信,江枫拆开来一看,信里有一幅画,画面上是镇江府衙,辕门的旗杆上挂着一颗人头,画的下方有一行字:欲知令尊为谁所戮,明日辰时到御春茶楼便知。江枫惊惧地四处张望。江枫头脑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可向码头跑了一段路后,又气喘嘘嘘地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寻思,我从镇江逃到十二圩,又从十二圩逃到扬州了,他们还是能找得到,就算我再逃,他们一样能找到的。
      第二天,江枫应约在东关街南找到了御春茶楼,正在门口犹豫时,一个伙伴从门里走了出来说:“姑娘,楼上雅间有人等,请。”
      伙伴推开二楼雅间的门,江枫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身穿淡青芙蓉罗长衫对门而坐,左鼻翼上长着一个肉瘤,很显目。江枫判断能穿这种质地长衫的绝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般的财主,这气势更象个官,江枫从小便是在县衙府衙长大的,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江枫不安地坐了下来。中年男人为江枫倒上茶,问:“姑娘是已故镇江知府江大人的千金江枫吧?”江枫一听,忽地站了起来。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语气轻缓地说:“不要紧张,我不是来抓捕姑娘归案的,令尊令慈都已故去,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在这世上,官家也是讲人情的,我是与姑娘商议一件事来的。”江枫说:“大人你认错人了。”中年男人问:“我们在十二圩观察姑娘已经很久了,不会弄错的,姑娘可知令尊是谁杀的吗?”江枫仍是坚持地摇了摇头说:“大人你认错人了。”中年男人微微一愣,说:“姑娘为自保,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我能理解,但也不必害怕,杀令尊的,就是天天在你铺子里吃春饼的那位十二圩盐栈总办龚乾清。”
      江枫一听,只觉得眼前桌上的描金盘凤食盒开始晃眼起来。江枫暗暗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息下来,说:“我不认识什么总办,也没人告诉我谁是总办,我先告辞了。”说着,站起来便要离开。中年男人站起来说:“你想报仇很容易,直接在鱼汤馄饨里下毒。”江枫说:“大人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是我的杀父仇人?还让我下毒杀他,真想杀他的,应该是大人吧。”
      中年男人被问住了,江枫的沉稳睿智让中年男人感觉眼前这个姑娘的不一般,意图既然被人说破了,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江枫说:“那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中年男人说:“如果我们能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他除了在你那里吃早饭,就是在大营里,根本没有机会,就算有机会,一般人也根本刺杀不了他。”江枫愤怒道:“所以,大人就追到扬州来要挟我?胁逼我?逼一个弱女子去毒杀一个大男人?”
中年男人说:“不,是因为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龚乾清他信任你,如果姑娘下不了手,那就用另外一个办法,让朝廷动手代姑娘报仇。”江枫怨愤道:“我不想听。”转身要走。
      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说:“姑娘且慢,据我们了解到的,这位总办已经对你动了心思,还想娶你过门,我们希望你能答应他。”江枫警觉地问:“你们?你们是谁?”中年男人说:“我们是在替官家办差。”江枫问:“哪家的官差?如果大人不说,我是不会稀里糊涂地什么都应下来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说:“江宁两江总督府衙门。”江枫好奇地问:“督府怎么会关心起这等事情来了?”中年男人问:“你是为何要从十二圩跑到扬州来?”江枫说:“说是十二圩要打仗了。”中年男人点点头说:“我们就是为这事才来找你的。”江枫问:“打仗是男人的事,找我有什么用?”中年男人说:“我们正是为这个挑起战端的男人才来找你的,听懂了吗?”江枫摇了摇头说:“没听懂。”中年男人说:“跟你说话真费劲。”江枫说:“是大人没把话说明白,遮遮掩掩的。”
      中年男人摇了一下头,声音低沉地说:“既然话已摊开说了,我不妨就如实告诉你,龚乾清手上握有湘军吉字营,朝廷和两江总督府都推断龚乾清总有一天会造反,如果他要娶你,你就应下来,成为离他最近的人,如果他有任何反常事情,你必须马上告诉我。”江枫惊愕地问:“大人要我当斥候?细民?”中年男人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江枫说:“大人也是一厢情愿了,如果那个总办不娶我呢?”中年男人说:“那我们就从来没有见过面,你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卖你的春饼馄饨。”江枫幽幽地说:“大人不用骗我,我知道,如果总办不娶我,大人还会逼我去下毒的,下了毒我是死路一条,我不想被人凌迟活剐了,不下毒,恐怕大人也不会让我再活下去。好吧,我应下了,万一我嫁给了总办,然后发现他有什么反常举动,那我该怎么把消息送给大人?”
      中年男人说:“你若是有了消息,便送到仪征县城鼓楼南边的广陵堂酱菜店去,把这个锦袋交给伙计就可,会有人去取的。”江枫接过绣有三片枫叶的锦袋,江枫看后,讪笑道:“这都准备好了,那还容我答应不答应,真是一步一个坑。”中年男人说:“我们也希望你永远用不上这个锦袋,大清平安,江苏平安,你也平安。”
      江枫注视着中年男人,问:“大人找到我,我这辈子恐怕就没有什么平安可言了,大人最终目的还是要我杀了总办吧?”中年男人一愣,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一天,如有必要,会有人把相同的锦袋交给你的。”江枫叹了一口气,说:“大人刚才跟我说是商量一件事来的,我看是三件事吧,大人告诉我说总办是我的杀父仇人,要我下毒报仇,我下不了手,第一件事没成,大人就为我安排第二件事,让我嫁给他,再给大人送消息,如果这第二件事也没成,便有了第三件事,那就是我得死,一条鱼在大人的手里有三种吃法,而鱼只有死路一条。” 中年男人感觉江枫的头脑异常清晰,面无表情地说:“我不逼你,你自己做决定。”江枫苦笑了一下,哀叹道:“大人不是来与我商量的,而是来交易的,用免牢狱之灾换取我短暂的活着,君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从罪臣之女,到成朝廷密探,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这笔交易就完成了,而我,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江枫离开了御春茶楼,就知道萧元青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县衙师爷了,因为江枫店里所用的酱油和醋都是萧元青从他家的广陵堂酱菜店送来的。

      一个月后,龚乾清安全返回十二圩,青山和大仪湘军迅速回撤,回到各自分配位置,十二圩恢复原状。随后,龚乾清下令吉字营官兵为曾国藩披麻戴孝三天,十二圩所有商家店铺门前均要挂白幡哀悼。
龚乾清到街道巡视,发现江枫的铺子没有挂幡,而且还关着门上了锁,派人打听后才知道江枫早就离开了十二圩,跟着打鱼的颜家夫妻躲到扬州去了。
      半个月后,一切风平浪静,江枫返回了十二圩的铺子。
      龚乾清坐在江枫的面前,对河上岸,不绕弯子把话说完后,直勾勾地望着她。江枫从一开始的慌乱不知如何应答,她从心里害怕嫁给他。最后,江枫沉着冷静了下来,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做外宅不做妾,只做平妻。此时,江枫对龚乾清的感觉很复杂,有仇恨、恐惧、依赖和悲悯。她希望龚乾清马上去死,又希望龚乾清好好地活下去。江枫努力地保持着平静的样子,不能让龚乾清看出她内心的慌张与渴望。
      平妻与正妻对等,也称对房,又称两头大。平妻不需向元配行妾礼。江枫说:“古人说,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上到天子,下到百姓都是一样的。”龚乾清点头答应,说:“那你就叫枫夫人怎么样?”江枫瞄了龚乾清一眼,低头嗯了一声。江枫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当晚,龚乾清将江枫安置在了设在江边的大帐。第二天起床后,龚乾清提出要给江枫买一侍女。江枫说不用了,就让天天给她铺子送鱼送菜的颜家女儿颜玉来作个伴就行,把街面上那三间土屋送给他们,每月再付颜家三两银子就可以了。
      颜家夫妻一听江枫说要把她的临街房子送给他们住,高兴的不得了,总算在十二圩岸上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了,而且十二岁的闺女颜玉也不用再跟他们一块受苦了。
      颜家夫妻走后,龚乾清告诉江枫,暂时只能让她委屈住在江边大帐里,他的家还没有完全盖好,就是西边那个大园子。江枫一听,愣愣地问:“那是你家?那么大。”龚乾清说:“这是大帅让我建的,说是东园,我不懂,反正里面还很多园子、亭子,盖好了,你随便挑一个,归你住。”江枫问:“仿东园?”龚乾清点点头,说:“你知道东园?”江枫说:“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听说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一个园子。”

      龚乾清每天都在江边的大帐里不知疲倦地爱着江枫;江枫在龚乾清一次又一次的强烈爱意下,身心经历着从未有过的爱的震颤与晕厥,身体快乐到抽搐、哭泣;每天的江枫都象是重生了一般,犹如粉莲初开,殊色鲜嫩;而深藏在江枫内心的那些仇恨、烦恼和痛苦却也随之渐渐淡去了。
      江枫就这样成了我的二祖母,无可救药地爱上长相丑陋且让人畏惧的祖父。
      二祖母不久就怀孕了。这一年,二祖母十九岁,她感觉自己有了能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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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江风逐渐变得湿热起来,十二圩开始进入夏季了。此时十二圩两淮盐务总栈设施也已全部完工,各衙署人员全部就位。两淮盐区二十个盐场的食盐开始陆续运抵十二圩浦地盐仓,等待来年四月开盐门,举行江掣。
      一日,简洛带着萧元青进了总栈二堂,对龚乾清说:“爵爷,西边的园子已经全部盖好了,也粉刷好了,门窗油漆也都晒干了,不知道爵爷何时搬进去。”萧元青陪着笑说:“八个园子里的各式家俱,被褥、马桶、梳妆台,还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一应置办齐了,如果爵爷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立刻就换上。”
      晚上,龚乾清告诉江枫说,园子建好了,他打算明天派人到江宁去把周宗穆母子三人接过来。龚乾清大概说了一下周宗穆的事情。江枫感觉龚乾清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加敬佩。而自己的身世与使命就更加要隐瞒了。
      龚乾清让江枫明天去园子看看,挑个自己喜欢的就先搬进去。江枫说:“我哪能那么不懂礼数呢,我现在身子也不方便,还是等姐姐来了让她先挑,我随便找个园子就可以了。”

      三天后,周宗穆带着龚湘寅、龚湘辰、龚湘未三个儿子来到十二圩。江枫随龚乾清到码头迎接。周宗穆发现挺着大肚子的江枫,才明白龚乾清不常回江宁看望三个儿子的原因了。
      周宗穆说:“我说老爷怎么能熬得住的呢,原来老爷是金屋藏娇了,放着这样又年轻又漂亮的美人儿,难怪老爷挪不动脚了。”这时,已经七岁的龚湘寅问:“娘,她是谁?”周宗穆笑着说:“这是你们的二娘,你爹刚娶进门的,还不过去请安。”龚湘寅躲到了母亲的身后。五岁的龚湘辰大大方方向江枫行了礼,叫道:“二娘好。”龚乾清大笑道:“老二比老大有出息,不错。”周宗穆说:“老爷,你这三个儿子都累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龚家大院吧。”
      江枫随众人离开码头,到了岸上,才发现萧元青和简洛在不远处站着。江枫头皮一阵发麻,顿时不安起来,满脑子都是广陵堂酱菜店和锦袋。江枫觉得脚有些儿发软,小颜玉赶忙过来搀扶着。

      萧元青前面带路,龚乾清领着周宗穆、江枫和三个儿子前往盐务总栈西边的龚家大院。江枫远远就见一条小河横在一所大园子的前面,河上架着一座横跨两岸的拱形廊桥。
      萧元青跑过廊桥,推开了龚家大门。江枫发现大门内的照壁与众不同。
      照壁是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形似屏风。青石板铭刻着汪钟书写的宋代名家欧阳修的《东园记》: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人……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燕之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芙蕖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
      照壁上所写的,进了龚家大院内后,江枫看到的景致,感觉几乎样样应对,均是如实按照黄公望的《春晓东园图》为蓝本来建的,休闲堂、澄虚阁、清燕堂、青晓山楼、拂云亭等建筑一样不少,园内方池数泓如镜,万柳离披,回栏曲径,竹树参差,登楼可见江南诸山,如画如屏;开窗则可闻见清风送来天宁寺的晨钟暮鼓。园内的古木是从江南运来的,枝枝成阴如伞。层榭窈窕,幽境处更是怡人。另外,还有八座古雅的庭院错落有致地分散在相得益彰的景致中。江枫边看边想,这哪是一个家,分明就是一座园林,也不知道她能在这里住多久。江枫在心里默默祈祷龚乾清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保护她和还未出生的孩子。
      众人转到拂云亭时歇脚,萧元青指着亭上的字说:“这拂云亭和澄虚阁两块牌子都是老物件,是康熙年间两淮盐运御史曹寅题的真迹,还是一直追到江都县才找到的,花了三百两银子呢。”龚乾清点点头,没言语。龚乾清此时想起了曾国藩,盖这么多的园子,本来就是为大帅准备的,可大帅死了,龚乾清对这些也不懂,更没兴趣,他喜欢睡在大帐里。简洛装做没听见,他已经收下萧元青不少好处,东台山文塔寨老家的房子已经扩建好了。
      周宗穆领着三个儿子一个园子一园子地转悠着挑选着,各园木雕、砖雕、石雕与装修、墙面、地面都极为考究,周宗穆最终选了西边右上的一个园子,龚乾清就定为《穆园》;江枫选了东边左上的一个园子,定名为《枫园》;萧元青忙记了下来,准备回去赶做园名牌子。
      龚乾清居澄虚阁,占地一百亩;园内有二株巨大的金桂,高五丈,树冠展五十丈。金桂花朵金黄,花香馥郁,叶片浓绿。金桂四季常青,如同龚乾清的性欲,他在这大园里繁衍出来的子孙同这金桂的枝繁叶茂一样旺盛。每年八月初到十月底,这两棵“独占三秋压群芳”的金桂树开满了细碎的黄花,香了整个龚家大院;微风南来,整个十二圩都浸在了芳香里。
      当天晚上,江枫愁眉不展、心思重重,龚乾清以为她是今天逛园子累着了,就劝她好好休息后,便到《穆园》陪周宗穆去了。

      《穆园》灯火通明,待三个儿子都睡下后,周宗穆说:“我还想多要几个儿子,我还年轻着呢。”龚乾清边笑边脱着衣服说:“只要你还能生,我有的是力气。”
周宗穆在长时间的饥渴得到满足后,香汗淋淋、气喘嘘嘘地说:“这回肯定能怀上,又是个儿子。”龚乾清笑着说:“这么多秃小子了,我想要个女伢子。”周宗穆也笑道:“行,那就生个女伢子。”可周宗穆自从住进了《穆园》后,就再也没有生育过。
      龚家大院内共一阁八园。各园占地面积六十亩。内设亭榭水轩。
      周宗穆与江枫都因身份的原因,各自都小心翼翼地相处,能回避不见的就不见,生怕惹出事端来。因此,龚家大院倒也祥和,各园宁静。

      龚乾清一家搬进了龚家大院,表面上还能其乐融融,而两淮盐业商总的人选推荐却是闹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自商总苏尚道死后,商总一直空缺,十二圩两淮盐务总栈已经建成,需要在扬州盐商里挑选一位出任两淮盐业商总一职,以便辅佐盐运司署。官府的匣费杂费皆由商总接手摊派,盐务中繁杂琐事也一应由商总处理,商总就是经办两淮盐商盐运、产销、完税的负责人。
      道光元年之前,扬州两淮盐业曾设八大商总,在八大商总之上再设一位首总。但是,由于八大商总各行其事,步调难以一致,遇事扯皮、推诿,于是,在道光二年就废除了八大商总和首总之位,仅设商总一名,其职其权与过去的首总相同。
      两淮盐运使董允瞻通知盐商明天到四岸公所议事。

      扬州盐商商号有二百一十家,但也有窝商、场商、运商区分,而商总只在运商中产生,窝商、场商根本没资格参与,这不是靠德高望众来推举的,而是靠财力,在这三大商里,以运商财力最为雄厚,所以,两淮盐运司衙署只会在众多的运商里进行财力比较,选择家道殷实、资本雄厚者指名为商总。商总,意为两淮盐商总首领,与官府的关系最为密切,并享有官府授予制约盐商的权力,这是商总与官府交换得来了。除了商总外,官府是不与经营盐业的其它散商打交道的,而散商则必须要归入官府指定的商总名下的“纲册”,以便商总管理与税收。同时,商总还拥有向官府借贷低息,甚至是无息“帑银”的特权,因而势力也是最大的。商总主要任务是为盐运使司署向盐商征收盐课银。也正是这代替官府向盐商征收盐课银的权力,是两淮盐商历来对商总的位置明争暗斗、趋之若骛的真正原因。征收盐课银之猫腻,油水之丰厚超乎想象。
      然而,盐运司署并没有象过去那样直接指定由谁来做商总。四岸公所的盐商开始暗流涌动,盐运司署的各级官员被频繁邀请,可总是得不到一点相关的消息。
      周宗稷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但广源盐号的安襄坡与顺泰盐号的王桓治与他的益永昌盐号旗鼓相当。安襄坡以前是扬州府衙照磨所的照磨,从九品的官员,后来辞官做起了盐商,为巴结知府湛文伯,称自己永远是湛家门下的一条狗,从而获得了湛文伯官衙和日鑫钱庄在资源上和财力上的支持,慢慢将生意做大。湛文仲曾明确地告诉周宗稷,安襄坡自湛文伯死后就变了,对湛文仲也没了往日的尊重,湛文仲说这叫狗长犄角,该小心他了。

      四岸公所座落在丁家湾,占地八亩,各类厅房共有九十九间,是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省盐务通商口岸的联合办公之地,四省的食盐按规定均须从两淮盐区运出,而负责四省食盐的大盐商要在此核定、平衡盐价,商讨食盐产、供、销、运等事的地方。还为两淮盐运司代办缴纳盐税、盐款业务。
      四岸公所临街而建,八字牌楼式门楼很是气派,门楼面阔三丈,高二丈四尺,门楼屋脊飞檐下有一个巨大的水磨砖,雕着福、禄、寿三星和莲花、卷草图案;门楼两侧砌着吊角箩底砖的八字墙,向外延伸二丈,砖墙勒脚都是汉白玉贴面;门楼与八字墙呈凹字型,整个门楼显得雄伟壮观。进了门楼,拐过照壁,便是主屋楠木厅;楠木厅坐北朝南,楠木梁架,硬山顶,面阔三大间,进深七檩。楠木厅里的家具很讲究,都是上等楠木所制。北墙挂着一幅巨大的盐神夙沙的画像,画像下是条案,条案前放着两把带脚榻的楠木太师椅,右为官椅,左为商总椅,中间是茶几。
      扬州盐商有二百多位,但能有资格座在这里议事的扬州盐商只有十八位,所以,东西两侧只配了十八把楠木官帽椅,而这十八位盐商的座次也是按实力来排序的,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财力的比拚。
      早饭过后,参议的盐商陆续进了楠木大厅,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从小声议论,直至大声喧哗起来,扬州盐商身上的市井气重,还杂带着江湖上的流里流气。以往有商总苏尚道主持,大家还守规矩,面子上还算是和谐。
      周宗稷端起茶盏用盖子划了划茶汤,轻轻呡了一口,感觉茶味已经淡了。盏底的茶叶泛着黄,片片卷着,似安襄坡正在说话的舌头一样。安襄坡正对死去的商总苏尚道和四岸公所的诸多事情指手划脚。更让周宗稷感到厌恶的是,安襄坡过一会儿便要问一下:“宗稷你说是不是。” 周宗稷知道安襄坡一直想在他的面前翻身;周宗稷是湛家女婿的身份让安襄坡浑身不自在。安襄坡用这种亲近或似长辈对晚辈的语气对周宗稷说话,就是要努力地想与周宗稷平起平坐。周宗稷越来越感到安襄坡急欲想在他的面前摆脱过去的尴尬:“永远是湛家门下的一条狗”这一诺言。周宗稷能够理解安襄坡这种急不可耐的心情。安襄坡作为当下四岸公所里实力雄厚的盐商,过去在湛家庇护下那种谦卑的日子确实让他想想都难过,他要证明给周宗稷看,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但是,在周宗稷看来,这种过分的证明就是一种反抗与挑衅。然而,由湛家扶植起来的人竟然这样忘恩负义,这也是周宗稷不愿看到的,特别是在今天这种场合。
      三江源盐号的步孝济提名安襄坡来做商总,这二人一唱一和,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附和,也没人出来反对。
      “周掌柜,你不能总在喝茶呀,我的提议你看行吗?行还是不行,说句话,你再慢慢喝。” 步孝济欠身微笑着说道;安襄坡则神态却颇含倨傲望着周宗稷,还故意把茶盏盖子划出声来,他似乎是在刻意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显示自己现在的身份。安襄坡想把今天这个提议的基调定下来。他心里很想先问一下其他人,但是,东西两侧的头把椅子是周宗稷和他在坐着,先问其他人不合规矩,别人不但不会回答,反而会觉得是在戏弄自己。安襄坡知道,别看周宗稷年轻,其实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湛文仲死的蹊跷,盐商间一直有传闻。但是,这个提议,必须要先问他,也无法绕开他。
      “步老爷,我昨儿晚上吃了一整只盐水鹅,现在真是渴的要命,你先和在坐的各位老爷议一议,您就让我再喝几碗吧,要不你先问一问王老爷。”周宗稷端起茶盏来冲着末坐的步孝济举了举,又看了安襄坡一眼,他把这个难题,推给了王桓治。
      周宗稷还不想就此事与安襄坡当众撕破脸,但也不想让安襄坡为所欲为,但必须要让安襄坡知道他的存在。目前,他不想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他要看看别人对其事的看法,然后再作决定。况且,他还没有弄清楚,盐运使董允瞻对此事的态度。因此,他现在只能装聋作哑,不言可否,提议让王桓治蹚这趟浑水。
      对于周宗稷的提议,王桓治自然不能拒绝,知道周宗稷这是在暗示他。
      周宗稷知道王桓治有个毛病,只要是四岸公所一开会,就是所有扬州盐商中最唠叨、说起话来最没完没了的人,凡事他一开口,若对方不低头认同他的观点,他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便是认同了,他仍要进行再次的阐述,直到他满意为止,才能闭嘴。他的话,就像他那张老树皮脸一样,让人时常感到讨厌。王桓治一说话,粗大的手就会不时在空中划上几下,甚至还要重重地拍上一下,往往把边上的人吓一跳。
      王桓治把鼻烟倒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大家见了,都本能地把屁股向后挪了挪。王桓治将大拇指送到鼻孔下,随即张大了嘴巴,“阿……嚏!”一个很响亮的喷嚏脱口而出。王桓治若无旁人地揉了揉鼻子,而在座的,谁都知道周宗稷与王桓治有生意上的往来。周宗稷与安襄坡之间的渊源与不和,所有扬州盐商也都是知道的。周宗稷让王桓治此时来说话,大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桓治有十条江船的船队,完全独立自主,使得谁也奈何不了他。今天,步孝济突然提议让安襄坡来做商总一事,王桓治就知道这是他们窜通好了的。于是,王桓治边装鼻烟壶边开口说道:“商总一职,历来由德财兼备的人担任,安老爷和我是连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我得凭心说话,安老爷虽说经营有方,但是放在这里的各位面前,还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道光年间陶澍陶少保说过……,啪!……” 王桓治狠狠地拍了一下手掌,大家一愣神,都知道他又要从道光年间的两江总督陶澍的盐政改革中寻找所需要的论据了;王桓治什么事都能跟陶澍的盐政改革扯上关系,那怕是炒个鸡蛋,烧个汤。其实,这是王桓治应对扯皮事情的一套办法而已。
      当周宗稷请王桓治出来说话,其实就是让王桓治来搅局,听完王桓治的前几句话后,他就知道商总之事,今天别想通过了。于是,他让身后的伙计为他换盏新茶。刚冲泡的新茶,汤色青绿,热腾腾的,如他的心情。安襄坡狠狠地看了周宗稷一眼。听着王桓治大段大段的言词,他无可奈何。王桓治的嘴皮如江上的船帆在风中抖动,安襄坡充耳不闻地喝起茶来,只要这个连襟一开口,就没法让他停下来,历来如此。甚至,找不到王桓治换气停顿的时候,因为他换气就在击掌的瞬间。对王桓治这种本领,所有四岸公所的人都头疼。因此,现在也只能让他说够为止。除非你跟王桓治翻脸。
      “说吧,说吧,说死算了……”安襄坡悻悻不乐。突然,王桓治提议周宗稷来做商总,众人俱是一愣。周宗稷端起茶碗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襄坡一眼。安襄坡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周宗稷对他的公然蔑视。是的,每次当看到湛家人望着自己的眼神时,安襄坡都会感到愤怒。那种眼神分明是在提醒他,他与他的广源盐号过去是,现在仍将是“永远是湛家门下的一条狗”。这是他的耻辱。
      周宗稷歪着头,眯着眼儿,侥有兴趣地听了几段后,感觉王桓治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可爱过,这种感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王桓治的语气,或平缓、或激昂,还有那不时啪的一声,就如昨天晚上琼花那雪白身体一样,迎合着他的需要,周宗稷竟在不知不觉中勃起了。
      盐运使董允瞻正要出门前往四岸公所,盐法道道员聂珙派人请他到住地小盘谷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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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联通


                                                   21


      盐运使董允瞻正要出门前往四岸公所,盐法道道员聂珙派人请他到住地小盘谷去一趟。
      小盘谷自苏尚道全家自杀后,安襄坡将其低价买下来,送给了聂珙。聂珙与唐枢岳是表亲,原是扬州府的一名同知,唐枢岳署理两江总督后,硬是将历任两淮盐运使本兼盐法道的惯例给破了,拆分为二,调任聂珙为江苏盐法道四品道员,与两淮盐运使品秩相同。
      聂珙递给董允瞻一封信,是两江总督唐枢岳亲书。聂珙说:“昨天在江宁与部堂大人议两淮盐务与淮盐商总的事情,适好听说今天两淮运司在召集各家盐商要议商总的人选,这才想起部堂大人托付的事来。”董允瞻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字:两淮盐课,事关社稷。董允瞻一头雾水地望着聂珙。聂珙边摸着鼻翼上的肉瘤子,边笑着说:“董大人,两淮盐课,事关社稷,商总人选也要以社稷为重。”董允瞻知道有所指,但鉴于聂珙与唐枢岳的关系,具体指什么也不便详问,聂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董允瞻忙知趣告辞。
      董允瞻坐在轿子里,看着手上的八个字,百思不得其解,作为两江总督,怎么突然要给他写这八个字,两淮盐课,事关社稷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所指到底是什么?衙役抬着轿子直奔四岸公所。

      董允瞻走进了四岸公所的楠木大厅,众盐商忙起身迎接,董允瞻向各位拱了拱手,便在盐神夙沙画像下,条案旁的右太师椅上落座,当看到左下首的周宗稷时,突然明白了。聂珙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两淮盐课,事关社稷,商总人选也要以社稷为重。”董允瞻心想,原来“社稷”指的是周宗稷。董允瞻环视了一下,笑着问:“都议的怎么样了?举荐了哪些人选?” 王桓治似乎还没说够,还要说,步孝济赶忙站起来道:“推举了二个人,一是安襄坡安老爷,一是周宗稷周老爷,要我看还是安襄坡安老爷合适来当商总。” 王桓治在一边说:“我看还是周宗稷周老爷合适,人家可还有一个大钱庄呢。”安襄坡挪一下屁股说:“那是他老丈人湛文仲的。” 王桓治说:“周老爷是入赘湛家的,就是湛家的人,现在湛文仲早死了,这钱庄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不成?”
      董允瞻知道这样吵下去会没完没了,于是,站起身来说:“各位静一静,经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再三比对,慎重考虑,报江苏布政使司衙门、江苏盐道衙门、江苏巡抚都御史台衙门和两江总督府衙核准,由益永昌盐号的周宗稷出任两淮盐业商总。”
      安襄坡半天没缓过神来,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董允瞻离开后,周宗稷被众人拥推到条案左太师椅上坐下,接受祝贺。周宗稷笑道:“以后全仰仗诸位了,中午请在座的各位到三湾酒楼聚一下,另外,烦请广源盐号的安老爷把各家盐号重新核实一下,纳入新的纲册,拜托安老爷了。”安襄坡无精打彩地说:“公所里不是有吗?把苏尚道的名字换成周老爷的不就行了吗?” 王桓治拍了拍安襄坡的肩膀说:“安老爷,这能一样吗?苏尚道那是旧册,周老爷是新册,两淮所有盐号都得纳入周老爷名下的新纲册。要不安老爷就别入册了。”
      如果散商不入商总的纲册,就意味着不受四岸公所的管理,单独向盐运司署购票纳税,运盐行销也会被安排于在册盐号之后,说不定一年也不会有一单。周宗稷又笑问:“安老爷可愿接受这份差事?”安襄坡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如果真的不让他入册,后果不堪设想,周宗稷还不知道憋什么坏呢。于是,安襄坡忙应承下来:“周老爷吩咐的事情哪能不办呢,我这就去办。”周宗稷说:“人手方面还烦请安老爷自行安排,所需银两你到公所账房支就是了。”
      周宗稷满意地望着离去的安襄坡。指派安襄坡造新纲册,周宗稷是在明确地向安襄坡宣布他过去是湛家门下的一条狗,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周家门下的一条狗了;这是一种羞辱,也是一种提醒,提醒安襄坡要做一条安份守己的狗。
      众人离去,楠木大厅安静了下来。周宗稷想着前些日子送到总督府衙的五十万两银子和小盘谷的三十万两银子,到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就能回本了。

      当晚,安襄坡跑去小盘谷,聂珙说:“这是十万两银票,算是这小盘谷的宅子钱,你拿回去吧,事情也没办成。”安襄坡哪敢接手,慌忙拒绝说:“使不得,这小盘谷是送给道台大人歇脚的地方,以后还望大人多多照顾。” 聂珙说:“放心,来日方长。”
      安襄坡刚要转身离开,聂珙突然问:“你知道金甲盐根在谁的手上吗?”安襄坡一愣,心想他怎么也盯上那个东西了。安襄坡忙回道:“以前听说是在恒顺钱庄湛文仲的手上,后来湛文仲死了,现在有可能落在他的女婿周宗稷手上了。”聂珙又问:“听说苏尚道死前把天青盐根抵押出去了。”安襄坡点了一下头说:“好象是抵押给了荣康瑞盐号的康戴盛,不过,康戴盛也因为还不上从运司借来的高息帑银,被盐运使董大人带人抄了家,听说董大人从康家抄出不少东西来,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天青盐根就不知道了。”聂珙问:“康戴盛现在何处?”安襄坡说:“早在牢里上吊死了。”聂珙摸着鼻翼上的肉瘤在厅内转了一圈后,自言自语道:“看来肯定是在董允瞻那里了。”

      王桓治吃完周宗稷的祝贺酒回到瓦宝塔巷,满肚子的不痛快。
      琼花在床上被王桓治折磨的死去活来,王桓治今天虽然在四岸公所里帮着周宗稷说了话,搅了局,可心里很不舒服,感觉是被逼迫的。他疯狂地发泄着,琼花知道反抗只能带来更大的折磨。王桓治是禽兽,而她则是牲口。王桓治发泄完了,也折磨累了,自行睡去。
      琼花心如死灰,挣扎着下了床,让表姐替她代话给周宗稷,让他明天早上到家里来一趟。

      第二天早上,周宗稷应约而至。表姐进门去叫琼花,只见表姐一声尖叫从屋里跑了出来。
      琼花在床上自杀了,而睡在边上的王桓治竟浑然不知。
      周宗稷一脚将王桓治踹醒。王桓治见到死了的琼花,吓的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周宗稷一把将王桓治拖了回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两眼发红,浑身发抖,指着王桓治:“你……你……”半天扭头对琼花的表姐说:“快报……报官去。”王桓治一把拦阻了,恐慌跪在地上说:“别报官,一切都好商量。”琼花的表姐站在门口,紧张的脸色煞白,眼巴巴地望着周宗稷。周宗稷闭了一下眼睛,这时他这才明白琼花要他今天来的目的了,琼花是用生命交换给他最后一笔财富。周宗稷流下了眼泪。
      王桓治见周宗稷不说话,知道有了回旋的余地了,忙说:“我把盐城草堰的商栈和亭灶的股份全部给你。”周宗稷抬手狠狠地抽了王桓治一个大嘴巴子,骂道:“你把表姐活活折磨死了,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那是一条人命啊。”王桓治舔了一下嘴唇,说:“我再给你二条江船。”周宗稷望了琼花的表姐一眼,冷冷地说:“报官。”琼花的表姐刚拉开门,王桓治一咬牙说:“五条。”周宗稷怒目圆睁,从牙缝里挤出了二个字:“十条。”王桓治往地上一坐,说:“那你报官吧。”周宗稷说:“拿绳子来,报官。”琼花的表姐听罢,立即跑了出去,找了根麻绳,将王桓治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周宗稷将王桓治往院门拖着,边走边说:“你的家人将因你而流落街头,你的家产将会府衙抄没,你也将会被凌迟处死。”王桓治绝对相信周宗稷有这个能力,而琼花的死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刚拖出院门,王桓治挣扎着哭丧着脸说:“十条全给你。”
      周宗稷如愿以偿,拿到了王桓治投在盐城草堰商栈和亭灶的股份,还有十条江船。周宗稷除了要增加财富外,更主要的是要削弱王桓治在四岸公所的份量。王桓治自此再无资格坐到楠木厅楠木官帽椅上议事了,成了普普通通的小盐商。

      周宗稷稳稳地坐上了扬州盐业四岸公所的商总,扬州盐业上的事情他已经基本理顺,四岸公所的官商关系他也已捋清,他的目光开始投向扬州的西边,那个父亲留下四句谶言的指向,五色盐根将要聚齐的地方,十二圩。
      十二圩作为安徽、湖北、湖南、江西四大口岸的食盐仓储和转运基地,每天在总栈的过盐量超过五千引。食盐转运犹如一架巨大的商业机器,在利润的驱使下高速运转起来。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带着各自的淘金梦想,操着不同口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竟汇聚了二十万之众;而这二十万之众的最高统驭者龚乾清也把十二圩当成了自己的封地来经营着,完全独立于仪征之外,一切税收尽归盐务总栈所有。
      此时,由于十二圩空前繁荣,龚乾清下令将老街废弃,改成外来苦力的居住区;将官街建在江堤北,街名取船帮之意,分头帮、中帮、尾帮。街的最西头,是从引河边开始的,西头的街就叫头帮;街道顺着江堤一直向东延伸,中间的街叫中帮,最东头的街就叫尾帮了。从头帮到尾帮,整条街道长一千丈,街形似一条长长的江鳗鱼骨;有九街十八巷之称,其实是由三十三条小街组成的,每条小街长都在三十丈左右,宽在三丈之间。街道都是用清一色的麻黄石板铺成,每块麻黄石板均为六尺长、一尺宽,很规整;街道两旁,林立着四百多家在盐务总栈登记在册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鳞次栉比,全国十大商帮均在这里设有会馆和商号:山东商帮、山西商帮、陕西商帮、洞庭商帮、江西商帮、宁波商帮、龙游商帮、福建商帮、广东商帮、徽州商帮等,而且铺面都很大、很气派,日流水比仪征县城、镇江、扬州都要高。各商帮店铺的建筑风格都带有本乡本土的味道。
      街道店铺高低不等,皆为砖木结构,房屋两侧都是徽派的马头墙封山,与左右店铺自然隔开,虽是多砌了一道墙,可是能防火,商人会算账,花小钱省大钱。临街面的砖墙大多是用水拌石灰粘合的,有钱的掌柜就用糯米汁粘合,再用青灰勾缝,又好看又坚固还又防盗。一千丈长的街道虽是南弯北曲的,可每条小街都建有属于自己的石砖砌成的三丈高的圈门;圈门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风格各异,但没有一座是相同的。每座圈门上都有石额,石额上镌刻着街名,不乏名家手笔,正草隶篆魏碑,阴文阳文,还有镂空的:栈前街、栈后街、横街、中兴街、安益街……,远远望去,几十座圈门就似长廊一样,弯弯曲曲的,如虾婆身体上一节一节的甲壳。萧元青也把自家的广陵堂酱菜店搬到了栈前街。
      因为街是东西走向,所以巷在南北,南巷短,北巷长;南巷外接码头,直通长江,北巷为居民住宅,也有店铺,北巷的尽头是一片临时搭建的蝐棚,大多是从淮安府各县和扬州府里下河一带来的扛大活的苦力,他们都聚集在北巷,又形成了一条别具风格的侉子街。

      萧元青看到了商机,便找到了简洛,把头帮、中帮、尾帮街道的收粪事情揽了下来,总栈每月付他一两银子,他免费收集全街粪便;于是,每天早晨,二十辆收粪车就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大街小巷里,高叫:“出恭……呐!”萧元青把收集来的粪便转手再卖到胥浦乡下,虽然所得不多,却也够粪车维护和驴子喂养的了。萧元青每月除去二十名粪工的工钱,还能落下五十两银子。汪钟笑道:“你都能从屎尿里淘出银子来,佩服佩服。”萧元青说:“不用佩服,只要你没瞧不起我,我就算烧高香了,现在的十二圩,可以说遍地是银子,是大老爷,我们仪征县城就是个小跟班的,甚至连小跟班的都算不上,你没听说嘛,人到扬州老,船到十二圩小,官到十二圩下轿跑。”汪钟点点头,只喝着茶,望着十二圩的方向。萧元青说:“你说人到扬州老是什么意思?还不是说扬州美景、美食、美人嘛,船到十二圩小,说的是船大,我的天啊,船是真大,真多啊,再说这官到十二圩下轿跑,不下轿跑他敢试试看?吓死他,虽说总栈总办是四品,可这位总办大人不是一般人啊,人家是有爵位的呢,是大清国三等武威伯的爵位,超一品,听说两江总督见了他也得喊一声爵爷。”汪钟说:“两江总督是正二品,如果加了兵部尚书头衔或者都察院右都御史头衔的才是从一品,按品秩讲,三等武威伯当然要比两江总督高,三等武威伯属于功勋爵位,唐枢岳是进士出身,没法相提并论。”
      汪钟在想,十二圩已然成气候了,他这茶社和驴窝是不是该搬到十二圩去,那里毕竟人多,生意也要好做些。那里有南来北往的人,各种消息、各种见闻也很多,要比读死书强。以前萧元青来茶社说事情,汪钟都有点儿烦他,而现在萧元青几天不来茶社,汪钟就会感觉少了些什么,因为萧元青每次都能从十二圩带来新的,他从没有听过的见闻。汪钟也哀叹自己孤陋寡闻,长这么大,去的地方,东边最远的就是扬州,西边最远的就是江宁。

      十二圩确实成了江北的小都会了。
      十二圩最热闹的地方,要数码头了。在三座盐门外,沿江伸出二十个码头,码头外泊着二千多条大江船,最大的江船长二十五丈,桅杆高二十三丈,桅杆底部粗得一个人抱不拢,船屁股都要离水四五丈,可装二万包盐,一千五百六十吨,小的也可装一千包盐,七十八吨;还有在水船间来回往返的二百多艘大小驳船,十二圩江面上到处是船,满满当当,桅杆如林,船旗如云。这些船都由运盐的江船十八帮控制着,船工和水手就达五万多人。
      江船十八帮主要来自湖南、湖北、江西、江苏、安徽五省。各省江船均有其特征,特别是在外形上,如湖南的船,头尖;安徽的船,头圆。这些江船体大人多,中舱甲板上可一下子摆二十五六桌酒席。站在三层的船楼上北望西眺,十二圩和仪征县城全景都能一览无遗。
      然而,再大的江船进入长江,就显得很小很弱了,如果单船满载往上游运盐数千里水路,波涛浩淼,急流险滩,一旦遇上风暴、急流,若是趋避不及,不是搁浅就是沉船,所以江船不得不以地域为纽带,结成船帮。
      结成船帮,不但能相互救助,还能抱团取暖,抵御欺凌。两淮运盐江船只要入江,不管往返,沿途都要在各省各县码头停靠,以便补充食物和船用损耗物件,几十条江船一起抛锚上岸,就达上千人,声势浩大,地方衙门也得赶紧出面找江船领头人打招呼,虽说有生意来了,但也怕他们在地面上惹事生非,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要是出人命,事可就大了,所以,十二圩的江船不管到哪都不会被别人小瞧。人多不怕事,人多也能扛事。
      江船十八帮每帮拥有大小百十只船,有的帮甚至多达几百只船。各帮都有自己的大会馆和小公所;会馆是帮主和管事的人喝茶谈事的地方,小公所是船工和水手聚集的地方,调解、借债、艳闻都是在这里进行的,茶叶自备,开水尽用,喝拉稀了都没人管。十八帮还有一个总会馆,名叫四海馆,是十八帮帮主们议事的地方。十八帮财大气粗,十二圩有二十座大码头,其中有十八座为十八帮独立建造,各帮占一座,还有两座是总栈官建的。
      江船十八帮,其实是由大小二十二个江船帮组成。在十二圩的江船中,以江苏的江淮帮势力最大,江船最多,帮众也最多,帮主罗大奎是十八帮的总帮主;第二就要数湖北的汉阳帮了。江淮帮历来仗着人多势众,对其它船帮时有欺凌,众人早生不服,可也无人敢当众顶撞。湖北汉阳帮帮主曹春富在瓜洲盐栈时就看不起罗大奎,到了十二圩后,更是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总帮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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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宗稷领着管家李锦途坐船驰进十二圩,上岸找到了十八帮的总帮主罗大奎。
      周宗稷和罗大奎在瓜洲盐栈时就认识了,益永昌盐号的盐一直由江淮帮在装运。周宗稷把王桓治在盐运司衙门将十条船过户到益永昌盐号名下的凭证递给了罗大奎。罗大奎看了一眼还了回去,问:“这事我听说了,现在王桓治的这十条船归周东家了,周东家今天来是要把船开走单干,还是继续留在帮里?”周宗稷笑道:“走江湖的事我哪懂啊,你我是老朋友了,这十条江船继续留在江淮帮,有总帮主罩着,我放心。”罗大奎是安徽巢湖人,他从心里不喜欢与周宗稷打交道,每次运益永昌的盐,周宗稷都把运费杀的很低。
      周宗稷办完这第一件事后,就带着管家去办第二件事,以扬州四岸公所的商总身份拜会总栈总办。坊间关于十二圩总办龚乾清的种种传闻,特别是说龚乾清是阿修罗转世,早就让周宗稷心存怵悸了,可不去又不行,这是行规,是尊重,他是刚上任的两淮盐业商总,不能让人在礼数上挑出理来。
      出了十八帮的四海馆,来到十二圩新街上,发现竟比扬州的街道还要繁华,便与管家李锦途商量在十二圩也开几家商铺。
      周宗稷走过头帮北拐,不远就看到总栈衙门了,挑檐的门楼,气势恢宏;门楼台阶下,东西两侧各置一尊两人高的麻黄石雕狮子。周宗稷在总栈门前等了半天,衙役出来说:“爵爷不在,浦委厅简大人现在没时间,正忙着呢。”周宗稷很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就等爵爷回来后,烦请转告一下,就说扬州四岸公所商总周宗稷前来拜会过了。”说着朝李锦途看了一眼,李锦途取出一小锭银子递了过去。
      虽然没有见到龚乾清,周宗稷倒是舒出一口气来,随后带着管家离开了。
      但是,周宗稷却被浦委厅总领的傲慢气着了,感觉自己被藐视了,很没面子,他要给浦委厅一点颜色看看,让浦委厅知道他的存在。

      周宗稷知道十二圩总栈是在延用瓜洲盐栈的惯例,盐栈浦地由淮南盐业南通、泰州两大分司盐区里的各家场商派来的委员,和四岸公所的运商轮值会同办事。场商委员将自己所属盐场的盐领入盐栈指定的浦地后,立即在盐廪前挂牌公示所属盐场以及本廪担数和盐的等级。各家盐号的运商在各盐廪前转悠着,挑肥拣瘦,察盐观色。盐色决定盐价,分上、中、下三等,上等盐雪白,为梁盐,中等盐象牙白,为和盐,下等盐灰白,为安盐。这三等盐场商是要搭着卖的,如果运商不愿意,场商也不强求,可以等下一轮盐进栈。场商说:“你这哪是在买盐,简直比挑女人还要厉害。”运商说:“挑一个女人能花多少银子?我挑一船盐得花多少银子?”场商呵呵一乐:“说的是说的是。”运商在选好盐,定购后,就要和场商一起赴扬州两淮盐运司衙门按所买盐数缴纳引银。盐运司按当时盐价,扣除应交的盐税和附加的杂七杂八名目的银子后,再替十二圩总栈代收每引手续费一百一十文;运商、场商及盐运司三方对证,核准无误后,运商与场商进行银两交割,盐运司发给运商发放运盐护照。运商拿着运盐护照到十二圩总栈,总栈批验所凭照到浦地所购盐场的盐廪前,开廪将散盐装包,一一过秤后,即可放盐上船。
      但经周宗稷背地一番操作后,十二圩总栈的浦地上仅有场商却不见运商,有卖家没买家。
      总栈浦委厅几次催促扬州的四岸公所后,虽来了一些运商,但也以浦地没有相中的盐而观望不买。浦委厅总领简洛亲自到浦地查看,运商大多推诿,最后也只勉强买下上等盐和中等盐,下等盐拒购,使得下等盐无人问津,场商委员叫苦连天,天天找浦委厅申诉,简洛烦不胜烦,拿浦地上的把头出气。运商暗地知会十八帮,只要能抢到上中等盐,谁抢到就交给谁家船帮来运,于是,各帮放水手上岸,每逢各家场商从内河运盐进浦地,各帮水手便一哄而上,争抢上中等盐,场面混乱不堪,场商委员呼天喊地,拉住张三,跑了李四,难以阻止。
      龚乾清不知周宗稷在背后捣鬼,并未深想,仅是按正常处理来对待,通知浦委厅,规定泰属、通属盐场的场商每月指派三个委员进入浦地,扬州四岸公所指派运商四人到浦地轮值站务,一月一轮一换,上中下三等盐必须搭着运,如有拒购和越轮购盐之运商,将会同两淮盐运司衙门,取消其运盐商籍,且以扰乱盐务罪惩治,罚银五千两,处刑二年;浦地每轮以二万五千引为基准,批验所必须等上一轮盐全部认购后,才能批验开放下一轮盐,如发现某船帮有哄抢者,将立即撤销其船帮输运淮盐资格,禁绝其船帮在十二圩江面靠岸抛锚。
      运商和十八帮都没有想到龚乾清下手这么又快又狠,也不敢再乱来了,浦地哄抢风波遂被平息。周宗稷本想让运商架秧子,船帮来起哄闹事的,谁知龚乾清这么一巴掌下去,全都老实了。周宗稷不死心,接着出手,要让十二圩盐栈按下葫芦浮起瓢。
      周宗稷自十二圩回来后,就琢磨着,十二圩江面上挤满了运盐的船,运输能力远远超过了盐引销往四大口岸的量,大批运盐船只能闲置着,所以时常听到十八帮互相抢运盐包之事。
      周宗稷在四岸公所里暗示运费太贵,运商的利润都让十八帮挣去了,这正合了运商的意,于是,运商统一口径,统一行动知会十二圩的江船十八帮,称运费太高了,需要降低,逼得十八帮叫苦不迭,再次联合起来。江淮帮带头拒载拒运,其它船帮事关利益,也紧随其后。
      江船十八帮罢运了,这是周宗稷最想看到的局面,他要看总栈如何解决。
      龚乾清已有所耳闻,将浦委厅总领简洛和淮南监掣同知署的同知叫到总栈二堂问话,监掣同知署的同知说:“十二圩总栈是沿袭了过去瓜洲总栈的规定,每包运价到湖南地界是四钱二分,到湖北地界是三钱六分,到江西地界是三钱二分,到安徽地界是三钱;现如今运商嫌运费太高,要减价,将运价压到湖南为二钱七分,湖北为二钱四分,江西为二钱一分,安徽为八分,这样一来,各家船帮就受不了了。”龚乾清问同知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同知说:“以前瓜洲总栈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最后是向两江总督府衙申请增加运费来解决的。”龚乾清气恼,说:“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还有别的办法吗?”同知想了想说:“没有了。”龚乾清挥了挥说:“下去。”同知离开后,龚乾清问简洛:“你身为浦委厅总领,难道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吗?”简洛很委屈,说:“这又不是打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龚乾清气道:“除了冲锋陷阵你还会什么?还会追着把头满浦地打是不是?真是东台山的野猪脑子。”
      船帮拒载拒运,消息传到淮南盐业南通分司盐区下的丰利场、掘港场、栟茶场、角斜场、石港场、金沙场、余西场、余东场、吕四场九家盐场和泰州分司盐区下的富安场、安丰场、梁垛场、草堰场、东台场、何垛场、西溪场、刘庄场、伍佑场、新兴场、庙湾场十一家盐场,这些场商一听就炸了,堆放在浦地上的盐多耽搁一天,就多损耗几担,场商各自找本场盐课大使哭诉。南通分司运同和泰州分司运同心里都怵龚乾清,两人商议后,一致认为此事得赶紧解决,但自己不必出面,让二十位盐课大使结伴来到十二圩总栈找龚乾清进行申诉,众擎易举,这位阿修罗爵爷也得考虑考虑。
      各场盐课大使虽是末流正八品的官,可如此集中进栈申诉,闻所未闻。龚乾清在总栈大堂听完申诉后,稍作安抚,让人安排二十位盐课大使到北院吃饭休息,明天再议。
      四岸公所内,周宗稷正和几位盐商在一起喝酒。一位盐商问:“如果盐栈爵爷来硬的,我们可如何是好?”周宗稷用毛巾擦了擦手,说:“放心,不会的,运商嫌运价高了,不运,能挑出毛病来吗?船帮嫌运费低了,也不运,也挑不出毛病来是不是,就算这官司打到两江总督那里,我们也理直气壮。”一位盐商说:“现在甘蔗两头都是苦的,爵爷还真不好下嘴。”

      龚乾清吃完晚饭,到《枫园》看望江枫,江枫见龚乾清满脸心思,便关心问了一下。江枫在知晓情况后说:“运商嫌高,船帮嫌低,折中上抬少许,双方都有了下脚的台阶。”龚乾清问:“这上抬的钱谁出?”江枫笑道:“当然是运商出,运商因贪起的事,就要从运商身上找补回来,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浦地盐包批验过秤时,每包要加的耗盐略微调低些,运商知道也毫无办法,加耗多少是总栈批验所说了算的,而且理由多的很,随便找一个都成立的。”江枫打了个手势。龚乾清马上就懂了,问:“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江枫说:“我看过《两淮盐法志》,上面有记载,乾隆三十二年时两淮盐运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过,监掣同知说的也没错,这还得写个折子向两江总督府衙申请,让总督府衙给总栈出示晓谕方是正经途径。老爷再写个副折说明一下,只要不让总督府衙出钱,他们才懒得过深管此事呢,以后即便有人以此滋事,老爷也有总督府衙出示的晓谕,多了道保险,与老爷无关。”龚乾清很是惊异江枫心思如此缜密,解决方法和退路都想好了。龚乾清大喜,问:“晚上可以吗?”江枫知道龚乾清想要干什么,含笑道:“看我现在这肚子,老爷说可以不可以?晚上老爷还是到《穆园》睡吧,我听说姐姐不是还想生个儿子吗,今晚老爷就再辛苦一下吧。”江枫知道自己刚才出的主意,解了龚乾清的难题,让他疼爱了。
      龚乾清离开了《枫园》,他开始怀疑江枫的真实身份了,她的见识绝不是一个街边卖春饼馄饨小吃的姑娘能有的。江枫言谈的内容和举手投足的分寸也不象是从普通人家出来的样子,她到底是谁?

      龚乾清据实上报两江总督府衙门,总督唐枢岳看后笑道:“没想到一个武人还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四岸公所要吃哑巴亏了,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十二圩盐栈一直在唐枢岳的视线里,密切关注着,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破格调任聂珙为盐法道的原因。十二圩盐栈就象一个巨大的聚宝盆,只要明年四月盐门一开,运转正常,每年盐引销量将会在三十万引到三十五万引之间,每年要收上来的盐引税款及正课杂款,每引征银在二两二分八厘左右,以三十万引计算,就是六百八十四万两。因此,十二圩盐栈损益盈虚,动关国计,唐枢岳不得不上心。而扬州两淮盐运使董允瞻和十二圩盐栈总办龚乾清都有湘系背景,他俩把持两淮盐政要害衙门是唐枢岳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现在运商与盐栈不合作的举动,更是他乐见的,只要不和,就会有制衡龚乾清的办法。
      唐枢岳命总督府衙出示晓谕,定下四大口岸运费,每包食盐运抵湖南,运费为三钱四分,湖北为三钱,江西为二钱九分,安徽为一钱六分。晓谕明确如果运商再使奸压低运费,及不肖船帮为抢揽运盐而暗跌运费,一经查实,着十二圩两淮盐务总栈严惩不贷。
      晓谕一出,运商的运费比原来的降了些,船帮的运费比运商压的涨了些,各自便无理由再闹了,双方开始恢复启运。二十位盐课大使见事已解决,欢喜而归。

      进入八月后,前期的集中运盐,四大口岸食盐量已经饱和,运盐量逐渐减少,天气也变得异常潮湿闷热起来,也是盐耗最严重时候。盐栈浦地上的盐廪存堆日久,夏天雨水多,廪基天天有大量的红色卤水流出,盐耗和盐包草绳霉烂散包的事情越来越多。盐栈浦地上各家场商和运商认购还没有纳盐课的存盐,加起来有二万三千引,十八万四千包之多。盐栈每天过掣出浦上船的盐包速度缓慢,不足抵消损耗量,盐栈虽加耗也难以弥补场商和运商的损失。
      此时,四岸公所二百多个运商聚集在一楼院子里,吵吵嚷嚷,人声濎沸,王桓治撇在一扇窗子的角落里,不时往楠木厅偷窥着。
      楠木厅里,十八位运商盯着座正在左案太师椅上的周宗稷看,谁也不说话。安襄坡给周宗稷出了个难题,要求将四岸公所运商存在十二圩盐栈的盐全部铳销,即注销掉本年定单的税费,不再运盐到四大口岸,已在盐运司领取的盐引,其课税要分摊到以后各年分期收取。
      周宗稷在心里骂安襄坡真够恶毒的,别说全部铳销,就是部分铳销也难于上青天。这是在逼他将脸送给盐运司和十二圩总栈去打,办成,运商获利,可一点希望都没有,办不成,等待他的就是四岸公所的商总之位被运商联署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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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联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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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宗稷硬着头皮来到盐运司署找盐运使董允瞻呈述,要求铳销。董允瞻说:“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到十二圩盐栈去找总办,如果他能出具损耗证明,事情还有得商量。”周宗稷听了头皮更是发麻,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得要去面对传说中的阿修罗爵爷。
      周宗稷心怀忐忑从扬州赶到了十二圩盐栈,已是午后。衙役将周宗稷引到总栈二堂,只见龚乾清端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凶相,周宗稷慌忙上前行礼,将来意做了说明,然后就心惊胆战等着被呵斥。没想到,龚乾清并不接话,而是下了座,走到周宗稷跟前,盯着他看。周宗稷心里发毛,忙起身低头说:“如果爵爷觉得不妥,我这就回去向公所做说明。”龚乾清低声说:“你把头抬起来。”周宗稷更是慌了,心想这是要打脸啊。周宗稷抬起了头,惊怵不安地望着眼前这位人高马大、面相古怪的爵爷。龚乾清问:“你是什么地方人?”周宗稷忙道:“江都樊川人。”龚乾清说:“你把名字写下来我看看。”周宗稷忙写下自己的名字。龚乾清一看,说:“噢,名字是一样的,不过你江都樊川人,看来是重名了。”周宗稷小声问:“爵爷说的是什么重名?”龚乾清说:“我的堂客有个弟弟也叫周宗稷,不过是仪征人,你是江都樊川人,是重名了。”周宗稷惊问:“是不是叫周宗穆?”龚乾清退后一步,看着周宗稷点点头说:“是啊。”周宗稷大叫起来:“那是我姐姐啊,我姐姐还活着吗?”龚乾清一皱眉道:“你不是说你是江都樊川的吗?”周宗稷一把拉住龚乾清的袖子,跪下哭泣道:“求爵爷了,我姐姐在哪儿?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穆园》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周宗稷跪着抱住周宗穆的腿不放,不停地拍着地面大叫:“姐啊……姐……你终于活过来了啊……我终于见着你了啊……”撕心裂肺地哭叫着,把这些年的思念与委屈和痛苦终于彻底地释放了出来。周宗穆也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倒。身旁站着的三个儿子都被吓坏了,也跟着一起哭。
      姐弟俩都哭累了,周宗穆把三个儿子拉了过来,一一介绍。周宗稷忙从身上翻找银票,要给三个外甥见面礼,可身上一张银票也没找着,这才想起管家李锦途来,忙跑到外面把李锦途叫来,把他身上所有银票都拿了走,也不管是多少全部给了三个外甥。
      周宗穆望着龚乾清,起身行了个礼,说:“多谢老爷把弟弟带来,我都以为他死了呢。”龚乾清笑道:“也算是把你这一桩心思给了了,也是老天爷开眼。”周宗稷也上前给龚乾清行礼,说:“谢谢姐夫这么年来照顾我姐姐,我给姐夫磕个头。”龚乾清一把拉住了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样。马上就开饭了,今天一醉方休如何?”周宗稷忙说:“一定陪姐夫喝好。”
      晚饭桌上,周宗穆怀里抱着龚湘未,看着弟弟与龚乾清吃着喝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周宗稷也是动情,陪着姐姐落泪。龚湘寅和龚湘辰很老实很规矩地吃着饭,不时看看娘看看爹,还是这个刚认识的舅舅。龚湘辰问周宗稷:“舅舅,我能看看你肚子上的洞吗?我娘说的。”周宗稷放下酒杯,说:“可以啊。”周宗稷撩起衣服让龚湘辰看,龚湘辰用小手摸了一下伤疤,问:“还疼吗?”周宗穆见了,又是流泪。龚乾清一把将龚湘辰提了起来,放到座位上,说:“不懂事,快吃你的饭。”周宗稷笑道:“没事没事,伢子就是好奇。”
      饭后,龚乾清让姐弟俩说话,自己便到《枫园》去了。

      周宗穆很关心弟弟现在的情况,周宗稷避重就轻说了一下。周宗穆说:“都成亲这么些年了,她怎么还没怀上?”周宗稷说:“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周宗穆说:“还等什么呀,你今年都二十七岁了,不能再等了,不行就再娶一房,我们周家的香火可不能断了。”周宗稷笑道:“既然姐姐发话了,我就考虑考虑。”
      周宗穆把饭前周宗稷给三个外甥的银票又拿了出来,说:“你把这些都拿回去,娶二房用。”周宗稷乐了,说:“姐姐,这点算不了什么的,也是我做舅舅的一点心意嘛。”周宗穆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啊,你发财了?”周宗稷笑道:“没发什么大财,就是能养家糊口罢了,跟姐姐家没法比,这么大的园子,要是没人引路,真能走丢了。”周宗穆很是欣慰,说:“姐姐也没想到你会有今天,爹娘在天之灵也算是安心的,看来做盐商还是能挣钱的。”周宗稷苦笑了一下说:“盐商是外面风光,其实打掉牙还得往肚子里咽。”周宗穆问:“怎么讲?”周宗稷说:“官府压榨厉害着呢,把盐商就当是自家开的钱庄了,强迫盐商拿出银子,让我们乐输报效,可这报效没完没了,姐你听啊,光报效每年就有什么应急军需的军需报效、兴修水利的水利报效、准备皇家用的备公报效、遇水旱偏灾的赈济报效、缉私和办理新政的杂项报效;哪年不要百十万两银子。还有扬州盐运司衙门里的一切开支用度,包括每天要供给他们饭银五十两,笔墨纸张一切杂费银七十两,一天就得一百二十两,一年下来就四万三千八百两,都得由四岸公所来支付, 都得摊派到各家盐商的头上去,这些都是公开可查的必须要支出的,还有不能公开的支出,什么程仪、规礼、别敬,夏天要冰敬、冬天要炭敬,唉,名目繁多,数不胜数。”周宗穆听罢,默默点头说:“那也真不容易。”
      周宗稷朝门看了一眼后,小心翼翼地寻问关于龚乾清的一些种种传闻,周宗穆也很好奇,便说:“你都听到什么了?说说看。”周宗稷便将听到的传闻细细说了,周宗穆有时一听就乐了:“他们尽胡说八道,你姐夫那里丑了?还什么阿修罗转世呢,真能瞎编,他可是个知道心疼老婆的男人。”有时接话道:“嗯,这是真的。”最后,周宗穆说:“你姐夫也是九死一生挣得来的这个三等武威伯爵位,如果不是因为我,还是江南提督呢,那能到十二圩来当这么个小小的四品总办。”周宗稷听了感觉姐夫真不是一般人,宁可丢官罢职也不抛弃姐姐,让他很是感动,说:“姐姐,姐夫真是了不起的汉子,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姐夫。”随后,周宗稷让管家李锦途连夜回扬州将家中收藏着的黄巢的霸王龙吟刀取来,要送给姐夫,作为见面礼。周宗稷说:“这是前几年在胥浦收来的,听说一个胥浦渔夫在江里打鱼时打上来的,传说当年黄巢在胥浦要过江,可是江水滔天,船无法过江。黄巢就怒了,将手中的霸王龙吟刀扔进江中,江水就平下来了。”周宗穆笑道:“你姐夫就是喜欢舞刀弄枪,肯定喜欢。”

      第二天黎明,一声炮响,把周宗稷惊醒,忙下床小跑着到外面查看。
      不一会儿,只见龚乾清从东厢出来,问:“吓着了?”周宗稷尴尬地笑了笑,问:“这炮声……”龚乾清说:“走,带你去看看。”
      龚乾清和周宗稷刚出大院,就见廊桥前一个家仆正在牵着一匹马在候着。龚乾清站在台阶上叫道:“再牵一匹过来。”门房里的家仆迅速将另一匹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
      两名家仆将马牵过廊桥后,将缰绳分别递给了龚乾清和周宗稷,两人翻身上马,龚乾清领着周宗稷前往盐栈浦地。

      十二圩盐栈浦地每天上工是要放炮的,一天两次,黎明时分晨炮一响,方园十几里地都能听见,司旗工赶紧起来,先到大盐门左侧十五丈高的旗杆下升起大清国的龙旗,再到右侧十四丈五尺高的旗杆下升起蓝底白字的“鹽”字大盐旗。远近劳力听到炮响,看到盐旗升起,就从四面八方赶到浦地大门前候着,准备进入浦地上工。
      晨炮响后,卯时,总栈浦委厅总领简洛升堂,衙役开始唱册,盐栈浦地的五大业十三行半四十八名把头逐一点名。这些把头个个害怕简洛,那怕是病了,也要坚持来应卯。
      每天早上点卯时,简洛的眼睛就象杀威棍一般,让这些把头心惊胆战,噤若寒蝉。浦地上的扦工、什工、堆工、盘堆、封廪、装舱、上河、下河、大杠、抬工、过浦、驳船、跳工、捆套、绞包、司秤、栈场、过锨、清场、筹工、二水、旗炮这五大业十三行半的把头们及浦地数万盐工,简洛有权责罚任何一个人,笞鞭、关押、跪场示众、罚款、停工、开除这类事情,每二三天就要发生一次,要么拿钱赎罪,要么受活罪。简洛不定时巡视浦地,身后总是跟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这些差役都是身经百战的吉字营勇士,干别的不行,杀人打架是一流的。一旦简洛和这些差役出了浦委厅门口,消息就会像一阵风一样掠过浦地所有角落,几万盐工都会知道“简老虎”要来了,人人自危,避若鬼蜮。
      浦地四十八把头更是对简洛畏之如虎,每月对他的“孝敬”比他的俸银要多出百十倍,但是他仍然想换谁就换谁。把头手上带过来的几十号甚至几百号捆工转眼间就交到了别人手上,到四乡八村请人来的花费常常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笔勾销了。更多的把头从此沦落为浦地捆盐工。后来,这些把头们都知道了简洛跟萧元青关系不一般,于是,有事就找萧元青说情,当然也少不了银子打点,而萧元青也乐意帮忙化解。
      浦委厅点卯,各路把头一个不差,衙役便站在盐栈大堂门前高呼:“天地四方诸神佑,盐栈上下皆安泰,开工了!”四十八名把头,一路狂奔,冲向浦地大栅门。
      浦地大栅门一开,五六万人滚滚涌进,开始奔向浦地的各个角落,如蚂蚁一样散开,各司其职。
      浦地,就是盐栈堆放食盐的地方。四周围用芦花砖垒墙。以四方八丈为一格,每格可堆四千包盐,全浦地共有一千三百二十格,约可堆盐五百二十八万包。常年存浦地在五百万包左右。浦地盐廪如山,每座盐廪高在三丈上下,盐廪上盖芦席,下挖浅沟,除石路外,目之所及皆是盐,人进去如入群山一般。
      三座盐门内外人声濎沸,在占地三百多亩的浦地上,盐工每天像蚂蚁搬家一样,佝偻着身子,负着超过体重的大盐包,肩扛人抬将盐包运到停泊在江边的盐船上。整个江岸浦地、码头的号子声上天入江,震荡人心。
      十二圩坊间说:“浦地三门真热闹,赛过江宁夫子庙。”
      而那些到浦地兜售各类吃食的小商小贩们,则穿梭在浦地人流中叫卖着烧饼、油条、大饼、稀粥、包子;浦地上的叫卖声、号子声连成一片,喧阗嘈杂,五里外都能听得真切。
      浦地最为繁忙的,就要算筹工了,不管是各盐场运盐到盐栈进场上浦地掣验、解捆,重新打包,还是批验放盐上江船发往四大口岸,进出一律要用盐筹来计算的。
      盐筹为竹制,共分四十八种色。如全红、全白之单色,红绿、红蓝之双色白红白、黄蓝黄之三色等不一。每色盐筹为一百支,就是一架筹。八十引为一架筹,六架筹为一票盐。盐筹由浦地小扛头一人承领,再配同色的一杆盐秤。有专职筹工负责发筹、计筹、转筹,确保数万盐工出入场浦不乱有序。发盐筹最多时用四十二架。其余六架,名为预备筹,以便遇缺补数。浦地除把头四十二人外,还有大把头六人,总把头一人,分别管理浦地盐工限时卸盐、拆捆、装包、缝包、扛包、装船等事。
      每日以四十八架为满筹;满筹则停,雨天则停。超过此数即按私盐论处。
      到了正午时分,午炮一响,浦地上所有事情都停下来等待筹工点筹,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是决不允许拖延的。点筹完成,浦地上的所有盐工当场结账。杠大包的重活,一天能挣一百五十文,其它工种一天也能挣百十文。

      龚乾清每天早上都要浦地看看,浦地是盐栈的心脏,而浦地上这些盐工就为这个心脏供血的血管,让整个盐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周宗稷从未见过如此景象,惊叹不已。龚乾清则平静地望着浦地。
      当龚乾清和周宗稷返回龚家大院时,管家李锦途早就将装着霸王龙吟刀的长木箱子抱在怀里,站在《穆园》外候着了。
      龚乾清拆封一看,只见霸王龙吟刀首一掌厚二掌宽,长二尺五寸,从睚眦口中吐出,刀柄七尺五寸长,重五十斤,可剌可劈;刀柄与刀锋一样,具用精钢制成。龚乾清在手上掂了掂,不轻不重,十分称手,问:“唐朝的东西到现在还没生锈?”周宗稷说:“我也找行家问过了,说这刀是用西域精钢所造,千年不腐。”
龚乾清用手指弹了一下刀头,发出低沉却似远鸣之声。龚乾清知道周宗稷所言非虚,听这声音就知道不是一般的铁。龚乾清提刀走到园子里,一阵挥舞,刀随人走,刀起似惊鸿,刀落如闪电,人狂刀暴,合二为一,霸王龙吟刀在空中破气刺风,发出阵阵“昂轰”嗜杀好斗饥渴难耐的龙吟声,慑人心魂。周宗稷听了汗毛直竖,脊背发凉,胆颤心寒,感觉整个园子都变得冷了起来。
      龚乾清感觉这把刀似乎能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劈、斩、刺、挑异常顺手,大叫一声:“好刀!”周宗稷缓了缓神,忙拍手笑道:“宝刀配英雄,这把宝刀等着姐夫也有上千年了。”龚乾清将刀往地上一杵,大笑道:“会说话。”周宗稷心想,这位传说中凶狠残暴的阿修罗爵爷竟是自己的姐夫,简直不可思议。

      下午,周宗稷站在四岸公所外对李锦途说:“我与龚乾清的关系,你不要对外说。”李锦途点头。周宗稷抖了一下长衫,大步走进了四岸公所。
      楠木厅里十八位盐商惊喜地听着周宗稷带来的好消息,运商本年运销的食盐数量可以铳销,盐课分五年期限缴完。安襄坡一听顿时就蔫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让周宗稷给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有盐商问:“那场商怎么办?”周宗稷一摊手,说:“在四岸公所里,我只能管管运商的事,场商的事我想管也无能为力,两头我只能选一头,按说我也是场商,可这次场商只能自行赔补,我也是吃了大亏的。”同意铳销,对于运商来说,省下的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对于周宗稷来说,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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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联通


       第一次写小说,惭愧,姑且称之为小说吧,前面因为背景、人物、铺垫需要交待,所以就啰里八嗦写了十二万字,也不知合不合适。这几天占用了本版资源,写的不好还望大家原谅。如有让行家生气的地方,在此卢二狗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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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赶紧更新啊  发表于 2021-10-26 16:43
快点更,看上瘾了  发表于 2021-10-25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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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4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浙江–杭州 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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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5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电信
要是能出版成书,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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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7 14: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连云港 移动
写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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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7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上海–上海 联通
胥浦老菜农 发表于 2021-10-23 15:04
第一次写小说,惭愧,姑且称之为小说吧,前面因为背景、人物、铺垫需要交待,所以就啰里八嗦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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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8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联通


                                                24

       此时,汪钟已下定决心要把咬春茶社和驴窝搬到十二圩去了,因为那里的生意要比县城好很多。萧元青说:“你也会看重钱?”汪钟说:“我说的是生意,不是钱。”萧元青说:“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汪钟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萧元青领着汪钟在十二圩四处转悠,最终,汪钟把咬春茶社和驴窝就选在了十二圩两淮盐务总栈衙门和龚家大院之间的地方。这个位置是进城的必经之路。
      一切规划好后,萧元青在县衙里帮汪钟办了地契,又帮着雇工来盖了三间房,坐北朝南,东两间当茶社,西一间是卧室,卧室外就是驴蓬。靠在路边上搭着一排茶蓬。
二个月后,咬春茶社建成。
      晚上,汪钟邀萧元青一起天宁寺找了缘和尚喝茶,顺便向了缘和尚道别一下。萧元青说:“你隔三岔五去找了缘喝茶,也不知你跟一个和尚有什么好谈的。”汪钟笑道:“你就一俗人,整天就知道琢磨银子,其它的你也不想知道。”
      汪钟、萧元青和了缘和尚一起坐在天宁塔下池塘边的石桌旁赏月。汪钟对了缘和尚说:“我明天就搬到十二圩去了,以后来寺里看望大和尚的机会就少了,外面一直传闻大和尚会功夫,不知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了缘推让了一番后,让萧元青到寮房里拿两支蜡烛来点上,又让萧元青取两枚铜钱来。三人退到百步之外,只见了缘大袖一挥,两枚铜钱飞了出去,两支蜡烛纹丝不动。萧元青问:“完了?”了缘和尚点了点头。汪钟半天没说话,生怕了缘和尚尴尬。了缘和尚说:“把蜡烛拿过来吧。”萧元青走过去,一拿蜡烛,两支顿时成了四支,铜钱分别将两支蜡烛从中间切断。萧元青惊叫起来道:“大和尚,你真是神人啊。”了缘和尚说:“众生只相信肉眼看到的,却不相信肉眼看不到的。”汪钟说:“所以啊,大和尚还得天天化缘,化来看得到的银子,重建大殿,萧施主你说是不是?”萧元青知道汪钟又在使坏了,要让他破费了。
      萧元青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银子递给了缘和尚,说:“大和尚,我身上就这点了,别嫌少啊。”汪钟上前一把抓住萧元青不放,伸手到他怀里掏,萧元青挣扎着大叫起来:“别这样好不好,别这样好不好。”汪钟从萧元青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展开一看,是二百两。汪钟把银票递了缘和尚,笑道:“萧施主刚才忘了。”了缘和尚并不接,只笑不语。萧元青笑着说:“刚才确是忘了,确是忘了。”
      萧元青被汪钟弄的很尴尬,忙转移话题问:“大和尚,你今年多大年数了?”了缘微笑道:“我本无相,相非真我,请君欲相识,非真我知我,且不知相。”萧元青侧头问汪钟:“你听懂了吗?我是没听懂。”汪钟笑道:“你我皆俗人,哪配问佛龄。”

      汪钟将东门茶社里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十二圩茶社后,萧元青说:“这房这地这手工费,一共三百两银子,知道你没钱,算我入股啊。”汪钟说:“你就当我是你雇来的伙计行不行?我就没见过再比你精的人了,我这乔迁之喜,你也不表示表示?”萧元青笑道:“还想宰我一顿?”汪钟说:“你是东家,还是头肥猪,不宰你宰谁?”萧元青感慨说:“我是头猪也是你给养肥的,现在的身家都是你送的,等你老了,我养你。”汪钟笑道:“谁走谁前面还不知道呢。”萧元青说:“你清心寡欲,估计应该比我能活的长,我要是死你前面了,家里的事还得你来照顾啊。”汪钟说:“乔迁之喜你说这话,是不是想赖掉这顿饭啊?什么死啊活的,就你这不要脸的劲儿,恐怕你比乌龟还要活的长。”
      萧元青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就在昨天,萧元青接到盐法道聂珙下达的指令了,要他想办法接近江枫,尽快拿到龚乾清的近期动向。而汪钟对此毫不知情,也没当回事,萧元青常常信口开河,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可汪钟万万没有想到,萧元青就在二个时辰后,便把他出卖给了龚乾清。

      汪钟和萧元青到十二圩街上吃完饭,萧元青说要到十八帮的四海馆办事,两人便各散去。
      下午,汪钟正在驴蓬里喂驴,只见萧元青领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妇人怀抱着孩子进了茶社。汪钟问是怎么回事。萧元青说:“路上遇着的,要死要活的,所以就领你这来了。”
      原来,这位妇人名叫赵玉芝,住在十二圩栈后街上,娘家已经无人,丈夫也在一个月前就病死了,家中还有一位卧床多年的公爹,现在孩子才三岁,由于没有劳力,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她无力养活一老一小,悲伤之余,就想带着孩子投江。
      汪钟问萧元青:“你把人带我这里来做什么?你直接带去县衙让知县来解决不就行了吗?”萧元青说:“现在十二圩地面上的事情不归仪征县衙管了,就算我带回去,县太爷也不会管的,还得推到盐栈这边来。”汪钟说:“那你就带她到盐栈衙门去呀。” 赵玉芝接话道:“盐栈衙门去过了,他们不让进。”萧元青伸着头说:“你主意多,你要是不管,就是三条命没了,你不忍心吧。”汪钟急了道:“所以你就带我这里来了?我这又不是衙门。”萧元青说:“你要是不管,那我就让她娘儿俩去投江了。” 赵玉芝绝望地大哭起来,抱起孩子就往外走。萧元青抄着手,抿着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他知道汪钟不可能不管的。
      汪钟一跺脚说:“回来回来,我想想办法。”又扭头对萧元青吼道:“死人啊你,还不快去泡杯茶来。”萧元青一乐,忙去泡茶。
      汪钟左思右想后,让萧元青取来纸笔,写下:父死夫亡,子幼翁迈,守嫁两难,清官明断十六个字。萧元青看罢笑道:“你真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汪钟说:“盐栈总办每天都要经过门前,你就让她拦路喊冤,把这个递上去,或许是个办法。”

       傍晚时分,龚乾清骑着马,带着八名侍卫返回龚家大院,途经汪钟的茶社时,赵玉芝抱着孩子突然从茶蓬里冲了出来,八名侍卫迅捷扑了上去,将赵玉芝擒住,赵玉芝大喊冤枉。龚乾清看了看,挥手让侍卫松开。赵玉芝将手上的纸高高举起,龚乾清示意侍卫递过来。
       龚乾清看了纸上的十六字后,下马仔细寻问情况。龚乾清开始犯难,这是十二圩辖区内的事,他没法推到仪征县衙去,要是让妇人改嫁,不合风俗,哪有劝寡妇改嫁的,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骂死;可这女人要是不改嫁,她这一家老小怎么活呢。
      龚乾清知道有人在妇人后面指点,便问:“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赵玉芝低头不语,龚乾清说:“你要是不说,我就难帮你了。” 赵玉芝不安地向后看了一眼,只见萧元青站在茶蓬里。龚乾清向侍卫递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即扑向萧元青,吓的萧元青掉头就往驴蓬里跑,边跑边叫:“不是我,不是我。”
      两名侍卫一把将萧元青拖到了龚乾清面前,一脚将他踹跪在了地上。龚乾清说:“原来是你啊。”萧元青跪在地上已经语无伦次:“是我,是我……不是我,不是我……”龚乾清对一名侍卫说:“让简洛立即到大堂,升堂议事。”
      侍卫应声策马飞奔而去。龚乾清带着赵玉芝和萧元青返回盐栈衙门。
      萧元青进了盐栈衙门,就开始竹筒倒豆子,说是汪钟出的主意。龚乾清一声吼,萧元青吓的七魂出窍,又把汪钟建议将盐栈迁移到十二圩,还有大盐门上的“利涉大川”的题字,《春晓东园图》等事情都说出来了,努力证明自己没有给赵玉芝出这个主意的智慧。
      龚乾清边听边觉得这个汪钟不是一般人。龚乾清笑道:“原来你是个草包啊,主意都是这个汪钟出的,你冒名顶替,该当何罪?”萧元青磕头如捣蒜,说:“爵爷说的是,我是草包,我是草包。求爵爷饶命。”龚乾清说:“饶你可以,你把赵玉芝安排到你广陵堂酱菜店去做事,一天一百文钱,你看如何?”萧元青哪敢不答应,慌忙应下来。
      龚乾清随后吩咐简洛给妇人五十两银子,让赵玉芝明天就到广陵堂酱菜店去上工。
      赵玉芝欢天喜地抱着孩子赶到茶社,见到汪钟就跪下谢恩,站在一旁的萧元青哭丧着个脸。赵玉芝又转身给萧元青磕了个头,说:“谢东家收留。”

      第二天,萧元青正领着赵玉芝到广陵堂酱菜店后面院子里,不敢安排她干重活,只让她每天从大酱缸里舀酱油。
      赵玉芝自从到了广陵堂酱菜店上工后,便不再凄凄惨惨地过日子了,脸色渐渐鲜活起来,天天带着三岁的儿子在酱园子里开心地舀着酱油。
      一个月后,萧元青要装一车酱菜送到盐栈去,便让赵玉芝到前店去帮着把酱菜装车。谁知,当赵玉芝装完酱菜返回酱园子时,就再也找不到儿子了。赵玉芝一下子就慌了神,四处哭喊着儿子,到了傍晚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在一个大酱缸里捞出了赵玉芝的儿子。赵玉芝抱着儿子的尸体当时就晕了过去。
      消息象风一样传到赵玉芝的家中,躺在床上的公爹惊的一口没上来,也死了。
      萧元青自知摊上人命了,人是掉进他家的酱缸里的,他是脱不了干系的。萧元青悔恨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帮了赵玉芝。
      萧元青被带到了警察总局,简洛把事情理了理,说:“按理说这事不怪你,可人是在你的酱园子里淹死的,你说怎么办?”萧元青跪下说:“请大人指条明路。”简洛说:“我也不为难你,你准备二口棺材,操办丧事,然后再赔赵玉芝三百两银子,这事就算结了,你觉得如何?”萧元青说:“大人,这赔的是不是太多了。”简洛说:“你还嫌多?那就让爵爷来审吧。”萧元青一听,立马认账。

      七天后,丧事办完,萧元青没想赵玉芝又到酱园子来上工。
      萧元青追到酱园子,死活不肯再收她了。赵玉芝哭哭啼啼要到盐栈找爵爷,萧元青吓的赶忙把她拉住,说:“我的姑奶奶啊,你就饶了我吧,我原本是做善事的,没想到却是摊上事了,你这一去盐栈,爵爷还不要了我的命了啊,这样吧,你要是不怕伤心,你还是到酱园子去舀酱油。”赵玉芝哭着说:“东家,你是个好人,我儿子的死也没怪你,现在就我一个人了,我得活下去啊。”
      两人正说着,突然,从前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嚷,萧元青丢下赵玉芝,忙到前店查看,问店里的伙计怎么回事。店里的伙计说:“说是在江滩上发现了很多条鼍龙,都跑去看了,也不知真的假的。”
      萧元青也很好奇,便尾随众人前往江滩。
      六十六条鼍龙确实出现在了鬼船附近的江滩上,每条鼍龙均在一丈长,在泥浆中不停地翻滚吼叫着,虽见江堤上万人观看,却无所畏惧,视而不见,不肯离滩入江。
      众人慌恐惧,很多人开始焚香跪拜,念佛祷告不止,以为瓜洲盐栈塌江之事会在十二圩重演。简洛正要提刀下滩,被闻讯赶来的龚乾清一把拦住说:“要活捉。”说着,一跃下滩。
      一条鼍龙见龚乾清下滩,便立即向他扑来,一口咬住他的脚踝,死死不放并开始死亡翻滚。龚乾清自知要与鼍龙反着来,腿必断,于是只得在江滩上的泥泞里随着鼍龙一起翻滚着,无法挣脱。龚乾清狼狈不堪,继而大怒,双手将鼍龙的嘴掰开,大吼一声,用力将鼍龙的嘴活活撕断,然后把鼍龙的舌头硬生生地拔了出来,鼍龙倒毙。十二圩人亲眼目睹了龚乾清徒手杀鼍龙的场面,彻底被震骇住了,让他们更加相信了龚乾清是阿修罗转世的传闻。
      一同随龚乾清而来的几十名侍卫见状,纷纷跃下江堤将六十五条鼍龙尽数活捉。
      简洛寻问如何处理这六十五条鼍龙,龚乾清令其将鼍龙囚于龚家大院澄虚阁前的水塘里,为防鼍龙逃走,又让简洛找工匠去,要在水塘四周垒起一圈矮石墙。
      简洛找好工匠后,就将那条死了的鼍龙让人抬到萧元青的店里去。萧元青吓一跳,问简洛这是要做什么。简洛说:“鼍龙可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到的,听说滋阴壮阳,大补。”萧元青问:“可没人会做啊。”简洛说:“好办,把皮剥下来,烧肉吃,这总会吧?”萧元青忙点头说:“这会这会。”

      一条鼍龙去头去皮再去骨,纯肉竟有五六十斤重。到了中午,简洛前来烧烤鼍龙,还带来了一小袋老家的辣椒,让萧元青剁碎。萧元青忙简洛引到后院的酱园子。
      赵玉芝正在酱园子里忙上忙下,架火串肉刷油撒盐,一堆火把赵玉芝的脸烤的红莹莹的,几根青丝让汗水粘在脸颊上,显得娇媚动人。
      萧元青拿出一坛五斤装的淮安府老酒五醍浆,简洛吃着赵玉芝烤的香喷喷,滋滋冒油的鼍龙肉,满脸通红,大碗大碗地喝着酒。简洛的酒量奇大,萧元青只喝了二碗,其它的都让简洛给喝了。
      快吃结束时,萧元青上毛厕解手。赵玉芝低头翻着鼍龙肉,感觉简洛正用火辣辣的眼光在看她。赵玉芝心中害怕,正要离开,简洛突然一把抱住了赵玉芝,喘着粗气急猴猴地说:“我要睡你。”赵玉芝吓的一声尖叫,萧元青正在撒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从毛厕跑出来,却见简洛已经把赵玉芝摁倒在地,强行扯下了她的裤子。萧元青吓的又退回了毛厕,心里骂简洛是禽兽,可他又不敢出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玉芝被简洛祸害了。
      不一会儿,简洛提起裤子离开了。赵玉芝默默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快速离开了酱园子。萧元青知道肯定要出事,慌忙跟在赵玉芝的后面,果然,赵玉芝直奔长江而去。萧元青拚命追了上去,一把拉住赵玉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虽被简大人糟蹋了,可也不能就这样投江啊。”赵玉芝哭着说:“我还能怎么办?他是盐栈的官老爷,我上哪儿告他去,我是没脸见人了,我也不想活了。”萧元青说:“办法是有,就看你敢不敢,爵爷是盐栈最大的官,你找爵爷肯定管用。”赵玉芝哭叫道:“他们都是一伙的,爵爷是不会帮我的。”萧元青说:“这不一定,爵爷虽然长的吓人,可也从没听过他有什么坏事情,你想想看,他不是帮过你一次了吗,这就说明爵爷心善,虽然吃亏的是我。”

      龚乾清怒不可遏,令两名侍卫立即将简洛押来。
      简洛在浦委厅正呼呼大睡,迷迷糊糊被架进了总栈大堂。龚乾清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令侍卫把简洛扔到总栈大门前的引河里,让他清醒清醒。龚乾清望着拖出去简洛,开始琢磨如何解决这起有伤盐栈颜面的事情。
      简洛酒醒了,象条落水狗一样被拖进了总栈大堂。龚乾清问:“你还记得你干过的事情吗?”简洛说:“我怎么了?”龚乾清一抬手,总栈衙役将赵玉芝领了进来。龚乾清问:“你刚才对她做什么了?还记得吗?”简洛这才想起中午在广陵堂酱菜园子里做过的事情来。简洛跪了下来,说:“爵爷,我知错了,认打认罚。”龚乾清说:“简洛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给我们湘人脸上抹黑,你连禽兽都不如,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这么把人给强奸了,说出去是不是有伤十二圩盐栈的官声?别人正找不到把柄来整治我们,你倒好,主动给他们送把柄去。”
       简洛低着头,半天抬起头来,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请爵爷砍下我的头,送到江宁总督府去。我不会连累吉字营的兄弟。”龚乾清一听,更是火冒三丈,走到简洛面前,抬腿就是一脚,将简洛踹趴在地上,怒道:“瓢卵子,砍你的头是小事,他们还会把你强奸的事情告之整个东台山,羞辱你的家人,羞辱我们整个东台山人,让我们东台山人在湘乡永远抬不起头来。”简洛问:“简洛就这一条命,要杀要剐全听爵爷的,简洛绝无怨言。”龚乾清说:“你真的全听我的?”简洛大声回应道:“生是爵爷的人,死是爵爷的鬼。”龚乾清点了一下头,说:“那就好办了,今天你就娶了赵玉芝。”简洛一愣,盯着龚乾清看。龚乾清低着头瞪着眼,问简洛:“你不愿意?”简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听爵爷的。”
      龚乾清转身问赵玉芝:“你现在无公爹也无儿无女无依靠,孤身一人,我现在给你找了个五品守备来当丈夫,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抬你进门,你可愿意?”赵玉芝也是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龚乾清说:“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把他的人头砍下来送给你。”赵玉芝还是没有回答。龚乾清对身旁的侍卫冷冷地说:“取刀来。”侍卫伸手将腰间佩刀抽了出来,递给了龚乾清。龚乾清将刀架在了简洛的脖子上,扭头问赵玉芝:“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嫁给盐栈浦委厅总领,警察总局局长,五品守备简洛简大人?”赵玉芝突然似乎明白过来,问:“爵爷说的明媒正娶,这桩婚事是爵爷做明媒吗?”龚乾清说:“我做媒,你可愿意?”赵玉芝点头说:“我嫁。”
      龚乾清将手上的刀还给侍卫,重新坐上大堂案后,大声叫道:“赵玉芝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是你简洛的堂客了,你们在酱园子做那些不要脸的事情,以后注意,想干回家干去。传萧元青上堂。”
      萧元青哆哆嗦嗦被押上大堂,龚乾清知道萧元青与简洛的关系,便让萧元青出银子替简洛在十二圩购置一处宅子,简洛与赵玉芝的婚事和宅子里的生活用品还得由他来操办,否则,就按引诱朝廷命官犯罪之名,治萧元青的罪,而且赵玉芝儿子的死将旧事重审。萧元青听罢叫苦不迭,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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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龚乾清穿着湿漉漉的官服在盐栈里待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家后就染了风寒,第二天晨炮响后,龚乾清起床时感觉到头重脚轻。江枫劝说休息,龚乾清不听,江枫无奈只得让颜玉煮了碗姜汤让龚乾清喝下。龚乾清连喝两碗后,浑身发汗,感觉轻了些。江枫好说歹说,让龚乾清不要骑马去盐栈,怕再受风,便让邵阳用家里的轿子抬着龚乾清去盐栈。
      到了中午时分,午炮响过,龚乾清离开浦地,上了等在浦地大门前的龚家轿子。蓝呢小轿行走在喧闹而湿漉的街道,一上一下地走着。四个轿夫踩着杠子里抖出的“咔叽咔叽”声,稳健、快捷。四个身穿黑衣黑裤的侍卫在轿子的左右两侧护卫着,腰间佩挂着作战用的宽刃骑步障刀,这是龚乾清专门为二百侍卫特配的战刀,障刀虎口的黄铜一走一晃,一晃一闪,紧跟轿后。街道上的百姓见到黑衣侍卫,就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了,自动闪出一条道来。
      轿子抬到总栈西侧的咬春茶社时停了下来。一名黑衣侍卫瓮声瓮气地叫道:“汪毛驴,快把毛驴赶开,听见没有。”
      龚乾清知道是到了汪钟的咬春茶社了。茶社的驴窝有二十多头毛驴,每天代脚载客。
      汪钟驴窝里这二十多头毛驴都像他儿子一样,别人的话不听,只听他一个人的,别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驯的毛驴。
      汪钟的毛驴只跑仪征县城的东、南、西、北门、天池码头、胥浦、新城、大仪、月塘、朴树湾、泗源沟,除了这几个地方,其它地方一概不跑,给多少钱也不跑。客人在付清代脚费几十文钱后,汪钟会叮嘱客人,到了地头后,下来不可使劲拉驴缰,否则要遭驴咬驴踢的,若是不听被伤着了,与他无关。
      什么毛驴跑什么地方,只有汪钟心里有数,毛驴也各司其职。每头毛驴都有自己专属路线,毛驴不用赶,就会自己跑到你要到的地方,到了地头,即便你抽打,毛驴也不会走半步的,跟驴桩一样;更不用你担心毛驴找不到回去的路,毛驴自己就会小跑着回到驴窝。快到驴窝时,就开始仰头叫唤了:“哥……啊……哥……啊……”一路叫到驴槽,然后列队,对着边上的毛驴喷口热气,驴唇对驴唇亲个嘴,然后埋头吃草喝水,再等待下一个客人。毛驴一叫,汪钟也跟着叫:“知道啦,知道啦,你辛苦了,快吃草去快吃草去。”若是汪钟不应声,回来的毛驴就会一直叫下去,也会引起别的毛驴跟着一起叫。常常惹得茶篷里正在喝茶的客人嚷嚷:“我说汪毛驴,你就不能答应毛驴一声吗,你还让不让人喝茶了啊。”
      汪钟把驴窝里的毛驴驯得“驴情”味很重。

      萧元青见龚乾清的轿子过来,就要跑。汪钟一把将他拉住,汪钟要替萧元青出口恶气,感觉龚乾清欺人太甚,他要逼龚乾清下轿,作弄他一下。
      汪钟见龚乾清的轿子停下来,便忙过来将毛驴赶开,回身时,手里的一把铜钱撒落在了轿子前面,有很多滚到了轿子底下去了。只见汪钟慌里慌张地跪了下来,一边捡着铜钱,一边大声说道:“万岁列祖列宗受累了,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轿夫和侍卫一听,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龚乾清撩开轿帘,见茶篷里的众人正看着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捡钱的汪钟。龚乾清再往望下一看铜钱,不禁心里吃了一惊。他忙命轿夫后退。
      轿子退到后面,到没铜钱的地方落了下来。龚乾清跨出轿门,来到汪钟跟前,也蹲下帮着捡钱。汪钟看也不看他一眼,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念叨:“万岁列祖列宗受累了,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龚乾清把捡起来的铜钱交给了汪钟,强摁怒火,笑道:“也让汪毛驴你受累了。”
      汪钟接过铜钱,笑道:“草民不敢,累爵爷下轿来帮我拾钱,受累受累了。”拱拱手,转身而去。萧元青躲在人群后面,在替汪钟捏着一把汗,汪钟敢这么戏弄龚乾清,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龚乾清感觉被汪钟耍弄了,可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疾首蹙额地望着离去的汪钟,也转身上了轿子。
      萧元青心有余悸,问:“爵爷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吧?”汪钟说:“我又没犯法,他还真把自己当老天爷不成。”萧元青说:“我看你有胆子比老天爷还要大。”
      龚乾清坐回轿子,展开手中留下的三枚铜钱,一枚是“顺治通宝”,一枚是“康熙通宝”,一枚是“雍正通宝”。龚乾清心想,刚才若是踩着这些通宝踏过去,汪钟一嚷嚷,恐怕明天两江总督府就知道了,借机治个大不敬罪就算是轻的了,别人还无法说情。
      龚乾清不清楚汪钟到底是什么来历,敢这样当众藐视他戏弄他。
      龚乾清轻轻地把三枚铜钱放在了官靴下,使劲地蹍了几下,然后猛地用力一踩,狠狠地骂道:“操你祖宗的。”四个轿夫只感觉到腰腿突然间齐齐地往下挫了一下。轿底板塌了。
      龚乾清一把扯下轿帘,拂袖而去。
      这时,跑大仪的毛驴回来了,边跑边叫唤:“哥……啊……哥……啊……”
      汪钟边招着手边跟着叫:“知道啦,知道啦,你辛苦了,快吃草去快吃草去……”
      当驴子刚跑到龚乾清身边时,龚乾清突然从身旁一名侍卫的腰间抽出宽刃骑步障刀,身体一个回旋,手起刀落,气势连贯,大吼一声:“斩!”一刀将驴头齐刷刷地被砍了下来,驴头滚落一边,驴脖子的鲜血顿时狂喷飞溅,驴子轰然倒地,众人惊骇,吓的四处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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