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血十二圩》一个疯猴家族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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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关于周宗稷因梦还愿的事情在四岸公所里就此传开了，有人信，有人根本不信，可不信的却眼睁睁地看着周宗稷真金白银地买名贵的檀香木，请雕刻大师雕像，掺不得半点假。
      苏尚道和王桓治就根本不信，可又说不出不信的理由来，仅仅是因为那是一个与五色盐根有关联的地方而已，他们怀疑周宗稷也在找五色盐根，还愿本就是一个幌子。而安襄坡则保持了沉默，从不与人谈议此事，他是亲眼看到周宗稷最卑微时的样子的。周宗稷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突然之间成了盐商，他觉得很蹊跷，也无从解释他的银子是哪来的。仪征有个香佛庵他是知道，小时候常去玩，后来香佛庵里传出有香象菩萨降世，身带异香，他回仪征也是亲眼所见，鼻子也是实实在在嗅到过的。可天底下有谁见过真菩萨？安襄坡怀疑香象菩萨降世，也怀疑周宗稷还愿另有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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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仪征香佛庵二殿落成，从扬州运来的香象菩萨和妙香象菩萨升了法座。周宗稷却没有来参加开光仪式，李锦途成了主角。
      汪钟和萧元青随着人群一起进了香佛庵。
      新建成的二殿烟雾缭绕，很大很敞亮，二尊菩萨均是站姿，头戴繁花宝冠，仅比前殿大佛矮一尺，俱是低眉垂目，手持莲花看着脚下一殿跪拜着的信众。
       站在香象菩萨脚下的一个老尼忧伤道：“香象大菩萨可能不会回来了。”另一个老尼惊问：“你这叫什么话说的？”老尼道：“大菩萨把自己的法像留下来就是在告诉我们她不来了。”二尼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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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汪钟和萧元青抬头望着二尊菩萨像时，都惊呆了。萧元青忙拉了一下汪钟的衣服，道：“我没看错吧？”汪钟仰望着香象菩萨，鼻子一阵发酸，说道：“你没看错。”萧元青道：“你再看看这边。”汪钟道：“也没看错。”萧元青诧异道：“难道是周宗稷敬的？”汪钟道：“能这么关心这两位姐姐的，而且能有这么大财力的，除了他，还能是谁。”萧元青道：“看来这伢子真是发达了。”汪钟哽咽道：“是他知道她们都死了。”萧元青道：“用她们来代替菩萨，是不是有点儿大不敬了？”汪钟道：“有什么大不敬的，她们活着的时候都是善人，死了成菩萨有何不对吗？”萧元青忙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汪钟道：“对这二尊菩萨你膝盖硬，我对她们俩有愧有罪，我跪。”说罢，很虔诚地跪了下来。萧元青左右看了看，见人人都在跪着，独独自己站着，显得怪怪的，于是很不情愿地也跟着跪了下来，小声嘟囔道：“这是香象菩萨和妙香象菩萨，见了那有不拜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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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萧元青跪下来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阵骚乱，随即传来阵阵“咩咩”的叫声。汪钟和萧元青回过头来一看，竟有人将一群羊赶了进来。赶羊的张老头挥着羊鞭子叫道：“让让……让让……”。这时，只听有人叫道：“大鼻子，你把羊赶这里来做什么？快出去。”赶羊的张老头笑道：“你们不要怕，今天一大早我的羊就不吃草了，一个劲地要往岸上走，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拦也拦不住，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跟着羊走，没想到竟是到这里来了。”正说着，只见羊群齐刷刷地跪在了二尊菩萨前“咩咩”地不停叫着。整殿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都被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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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个站在香象菩萨脚下悲伤的老尼突然跪在地上，双手合什，齐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道：“万物有灵……香象菩萨显灵了……”众人一听，又忙跪了下来，双手合什，念道：“菩萨保佑……”
      大鼻子张老头也跟着羊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喃喃说道：“原来是菩萨显灵了，我这老头还不如牲口呢，菩萨恕罪……菩萨恕罪……”
      汪钟和萧元青见了，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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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头磕了三个头后，就起身将羊群领到了庵外，一边从布袋里抓着豆饼，一边冲着羊群叫道：“都别急，人人有份，一个早上没吃了，饿瘪了吧，别抢……别抢……黑子，就数你最不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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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喧闹了一天的香佛庵终于静了下来，可群羊跪拜菩萨的事却象云烟一样在扬州府散了开来，后来就越传越神了，香佛庵的香火从此兴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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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钟和萧元青在茶社里喝酒。萧元青道：“你说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很神奇，一群羊竟然来庵里拜菩萨，难道真的是菩萨显灵了？”汪钟笑道：“你说呢。”萧元青皱着眉头道：“可这明明是周宗稷那伢子做的事，什么香象菩萨，什么妙香象菩萨，明明就是赵姑娘和周宗穆嘛。是不是这伢子已经知道他姐不在了？”汪钟放下酒杯道：“肯定是去江宁找过了。”萧元青道：“我在庵里的时候认真看了，这二尊菩萨跟周宗穆和赵姑娘真的是一模一样哎，扬州雕工天下第一还真是名不虚传，这伢子还算有良心，心里有着这二位姐姐，不过，你说这么做好吗？这样糊弄我们老百姓跪拜是不是也太损了？”汪钟问：“你见过香象菩萨和妙香象菩萨吗？”萧元青笑道：“我一凡夫俗子，上哪能见到这二尊菩萨啊。”汪钟：“所以啊，你怎么知道这二尊菩萨长的就不是她们这样的呢？”萧元青放下筷子道：“你这不是抬扛嘛。”汪钟端起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将酒杯放下，道：“你还不如一群畜牲呢，她俩就是菩萨下凡。”萧元青被汪钟的话差点儿噎死。汪钟觉得此时用羊的事来骂萧元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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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钟对群羊跪拜菩萨是心存怀疑的，就象他从小就听说世上有鬼，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鬼一样。
      第二天中午，萧元青慌里慌张地跑到茶社里来，告诉汪钟说，昨天那个领着羊群在香佛庵跪拜菩萨的张老头死了，就死在了江滩上，县衙门的仵作说张老头是喝醉了酒淹死的。萧元青问：“你说这是不是菩萨对张老头的惩罚？”汪钟道：“惩罚他什么？惩罚他对菩萨的不敬？”萧元青道：“我哪知道。”汪钟反问道：“那你也信羊跪菩萨是真的了？”萧元青道：“我是亲眼看见的，怎么会不信呢。”汪钟微微一笑道：“你信就好。”萧元青一把拉住汪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汪钟笑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肉了，你看今天中午……”萧元青没好气地说：“滚，汪毛驴你逮着机会就宰我，你把我当成冤大头了，我还有事呢。”萧元青转身走了。
      汪钟万万没有想到，他心中圣洁的香佛庵现在竟有了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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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江宁王家瓷巷子里不时传出小儿的哭叫声，伊大花一岁三个月的儿子子胥得了肺病，发烧、咳嗽。文钊先在院子里熬着药，伊大花抱着子胥不停地哄着，喂奶也不肯吃了。伊大花在屋子急的团团转，冲着外面大叫道：“药好了没有啊。”文钊先急的一头是汗，回应道：“马上马上。”伊大花边哭边骂道：“该天杀的张郎中，都吃了十天的药了，子胥还不见好，这个该天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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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到了半夜，子胥在伊大花的怀里一阵抽搐后，便再也不动了。伊大花一声惨叫：“子胥啊……”正在迷迷糊糊的文钊先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把从伊大花怀里抢过儿子，嘴唇不停地哆嗦，盯着儿子的小脸看，终于悲怆地喊出声来：“子……子……胥……胥……”
      子胥死了，让文钊先和伊大花陷入了绝望。两人轮流抱着子胥，不愿面对现实。伊大花抱着子胥，哼着胥浦农歌，文钊先在边上摇着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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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文钊先和伊大花用一个木箱子将子胥装了进去，就埋在自家院子的角落里。文钊先和伊大花不忍儿子离开他们。伊大花坐在坟前，突然问文钊先道：“你是不是会说话，我怎么听到你叫子胥的名字？”文钊先一愣，然后指了指伊大花的耳朵，摆了摆手。伊大花看着文钊先，半天没说话，然后道：“也许是我听错了吧，子胥啊……”伊大花哭了起来。文钊先望着小坟发呆，多可爱的一个儿子啊，老天爷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一连几天，文钊先和伊大花都在家枯坐着，伊大花的奶水涨的难受，前胸的衣服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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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亭巷的周宗穆也正在抱着儿子佛来哭泣着。周宗穆的奶水不足，佛来吃不饱，一个劲地哭闹着。龚乾清急道：“再去请一个奶妈来。”周宗穆哭道：“都请过三个来了，佛来就是不吃啊。”丫鬟小红一旁小声道：“夫人，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就怕夫人嫌弃。”龚乾清道：“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快说。”小红道：“我家邻居前几天刚死了儿子，奶水很足。”周宗穆一听，忙拒绝道：“不要，晦气。”龚乾清道：“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只要我儿子能吃上奶，晦气也不敢我家门，快去备车，把她请来。”
      一袋烟的工夫，小红把伊大花请了来。伊大花忐忑不安地进了内宅，当看到龚乾清时不禁吓了一跳，心想，哎哟妈呀，门神怎么下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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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宗穆把儿子交给小红，走到伊大花身边转了转，闻了闻，她害怕伊大花身上不干净。随后，让小红把哭闹的佛来抱了过来。伊大花一把将佛来抱在怀里，嘴里一边喃喃道：“子胥……子胥……”一边撩开衣服。周宗穆忙阻止道：“等一下。”周宗穆让小红把一块毛巾淘洗干净，交给了伊大花，道：“把奶头先擦一下再喂。”伊大花知道周宗穆嫌她脏，可此时她已经无暇顾及了，佛来现在在她的眼里就是子胥。伊大花接过毛巾将奶头擦了擦，送到了佛来的嘴边，没想到佛来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周宗穆见了，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冲着龚乾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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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来吃饱了，便在伊大花的怀里睡着了。小红过去要抱走，伊大花可怜巴巴望着周宗穆，小声道：“夫人，就让我抱着他睡吧。一动他会醒的。”
      佛来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被周宗穆抱了过去。小红让伊大花到前厅去，说大人在那等她。
      伊大花跟着小红来到前厅，龚乾清端坐在椅子上，问：“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是做什么的？”龚乾清要弄清她的底细。伊大花小声道：“我是江北仪征人，家里还有一个残废男人，我和男人每天到朝阳门出摊卖包子馄饨，这些小红是知道的。”龚乾清一听伊大花说是江北仪征人，不禁将腰直了直，道：“你是仪征人？”伊大花道：“是。”龚乾清道：“仪征菜你会做吗？”伊大花道：“会的，我爹曾经就是仪征福照楼的大厨。”龚乾清笑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