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血十二圩》一个疯猴家族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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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汪钟晚上便常去天宁寺找了缘和尚喝茶、参禅。汪钟嘴活脑子也活，可了缘和尚嘴拙，常常被汪钟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缘和尚说：“外面人都说无书不读是汪钟，还真是的，你这张嘴，世俗诡辩的多，悟道的少。”汪钟笑道：“所以我要常来跟大和尚你讨教悟道之法。”汪钟通过这些时日的聊天，已经感受到了了缘和尚佛法精深的一面，特别是在《金刚经》和《法华经》上，了缘深得其奥义。了缘和尚说：“光悟道是不够的，只有自己明白更是没有用的，不是普渡，那叫自私，不是真明白，而是一种罪孽，菩萨为什么化身那么多，就是要在众生中以身示法，在每天的行为上宣化给众生看，众生方能有所悟，有所得。”汪钟点头道：“好象听明白了些。”了缘和尚笑道：“差远呢，你有慧根，却无佛缘。”汪钟不解问：“大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了缘和尚闭目不语。
      汪钟不由得想到了香佛庵，想到了龚乾灵，难道龚乾灵真是香象菩萨化身渡劫他来的吗？要让他悟道？可自己又是如此地眷恋着她，放不下她。
      汪钟觉得自己真的与佛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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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湘寅出生后的第三天，董允瞻来到龚乾清家里，前来辞行。龚乾清说：“大帅都跟我说了，你干粮台提调最合适，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董允瞻说：“放心，用不着我去冲锋陷阵，这江苏大营后路粮台离前线还远着呢。”龚乾清点了点头说：“粮台提调这事劳心费神的，还吃力不讨好，你自己注意点身体，还没娶堂客呢。”董允瞻一直在龚乾清的身旁左右，这么突然离开，龚乾清心里对他有点儿不舍，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董允瞻便起身道：“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大帅说事情紧急，把粮台设在了淮安府清江，命我今天就去到任理事。”龚乾清挥了挥手说：“滚吧。”
      粮台是行军时沿途所设经理军粮的机构。 粮台提调，就是粮台总理事，督办后勤粮草、被服、军饷、军械这些军需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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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皖北、江北、山东、河南各地捻军已是声势浩大，打的清兵难以招架，亲王僧格林沁在山东曹州被捻军斩杀；朝廷震惊，京城慌忙戒严，急命曾国藩立即率湘军进剿。
      进剿捻军，龚乾清是先锋第一人选，但是，现在曾国荃已经辞官回老家湘乡了，不在江宁，如果曾国藩和龚乾清都离开了，就没人能镇得住江南大营，所以，龚乾清必须留下来。龚乾清不能率吉字营出征，曾国藩就一改过去追击打法，定下北上剿捻之策：重镇设防，划河圈围，就在河南周家口、山东济宁、江苏徐州、安徽临淮关四镇进行堵剿，步步为营。曾国藩则坐镇山东济宁指挥四路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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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军与捻军缠斗二个月后，军粮奇缺，急待供应。而设在淮安府清江的粮台距山东济宁府约六百里地，出境即为捻军防地，而湘军北上前线达一百五十营，月饷四十万两白银，董允瞻急募五百辆独轮小车，轻装重赏，亲自督运，选择僻径小道疾驱，不分昼夜，风餐露宿，仅用了六天便将粮草和军饷送到济宁，董允瞻累的咯血。曾国藩惊喜，赞赏董允瞻“冒险出奇，是唯大才。”经曾国藩保荐，朝廷敕令董允瞻以四品道员留江苏遇缺即补，并赏加从三品盐运使衔。正是这从三品盐运使衔后来把董允瞻推进了扬州，坠入周宗稷给他设下的致命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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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又近冬，周宗稷要将存在恒顺钱庄的十四万二千两银子全部取走，湛文仲忙问要做何用？周宗稷说要到盐城草堰场自办亭灶煎盐，还能让商栈多出一些利润来。湛文仲问：“你打算垒多少灶？”周宗稷竖起二个手指。湛文仲笑道：“二十灶？那不多，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的。”周宗稷笑道：“是二百灶。”湛文仲吃了一惊，他虽不是很清楚自办亭灶的具体情况，但也大概知道过百的亭灶所需费用是不低的，二百灶在盐场也算是大户了，于是便说道：“自办亭灶不比商栈，听说海边煎盐全靠天在吃饭，风险太大。”周宗稷笑道：“四平八稳的生意谁都会做，可也只能是蝇头小利罢了，还能把人给活活磨死，自办亭灶是有风险，可利润也是可观的。” 湛文仲问：“王桓治入股了？”周宗稷说：“我还没告诉他，我自己先干起来再说。”湛文仲说：“也是，八字还没一撇，不宜多说。银子你明天再来取，今天我就准备一下。”湛文仲要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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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湛文仲找到王桓治说了此事。王桓治挠了挠头说：“他这步子是不是走的太快了？商栈刚弄好就又来自办亭灶，想发财想疯了吧。”湛文仲说：“说的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王桓治又道：“不过呢，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爹没妈，败了大不了还是一个人，要是成了呢？你看商栈不是让他给弄成了嘛。”湛文仲问：“你的意思是？”王桓治站起来猛拍一下手，说：“还能有什么意思？找他入股去。”湛文仲问：“怎么个入法？”王桓治说：“他不是要把十四万两全取走吗？垒二百灶的话，这点银子肯定不够，你以为自办亭办那么容易？先得盖房子让灶民有地方住吧，还得开辟滩场吧，就这一项最费银子了，然后才是引纳潮水、浇淋取卤，更费银子的就是租荡田买芦草，最后才煎卤成盐。”湛文仲听了，有点儿怯了，说道：“看来还是挺费事的。”王桓治说：“不但费事还费功，可如果弄成了，那在灶边上一桶一桶白盐就真的是一桶一桶的银子啊。以前我也一直想着自办亭灶的，可就是下不了决心。”湛文仲道：“那你这回下定决心了？”王桓治笑道：“有周宗稷在前面挡箭，我还怕什么？真金白银大家一起出，赔了他也跑不了，一起赔一起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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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城草堰盐场由大小近四十家场商控制着一千多垒煎盐鐅灶，从草堰盐场上来的海水卤气重，出盐量高，每年要向瓜洲淮盐总栈输送一百多万石食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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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桓治和湛文仲找到了小秦淮河西的来鹤巷周宗稷家，商议入股的事情。周宗稷态度诚恳，却又不紧不慢地说：“我垒二百灶，手上的银子是缺了点儿，但还能转得起来。”王桓治说：“垒二百灶，就你手上这十四万两？”周宗稷微笑着说：“不，是三十万两。”说着，起身从内室搬出一个大盒子来，打开一看，全是金条，说：“这些金条兑现成银子的话，大概要有十六万两，湛东家你看看这成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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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文仲看了周宗稷一眼，惊异于周宗稷还留有后手，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黄金。
      湛文仲上前认真查看金条的成色，又搬起来在手上掂了掂说：“是足金，兑换成银子的话恐怕还不止十六万两。”王桓治说：“三十万两也不够啊。单垒灶买盘鐅是费不了多少银子的，可垒灶的前后事情可就费银子海了去了。”湛文仲道：“煎盐用的盘鐅可以在扬州打，还能省些银子。”王桓治笑道：“你倒是想的美，私铸盘鐅是犯法的，知道吗？每口盘鐅就有一百四十斤重，自己做也不过三两银子就够了，可官家不允许啊，全部得从他们指定的鐅商那里卖，就要五两八钱银子。盘鐅向来在盐场是有定数的，要增要减，必须册报，盐场大使会派委员赴场查看，如有私增盘鐅，与册不符，当场弃毁，还要把灶户送场署治罪。”湛文仲听罢，道：“还是第一次听说，管的还真严。”王桓治道：“能不严吗？煎盐就靠这盘鐅了，所以盐场大使都要在盘鐅口边铸上编号，某年通字第几号、或某年泰字第几号，再用朱漆涂上，册报存案。如果鐅商私卖被查出来，鐅商和灶户都是要被治罪的。”湛文仲笑道：“听你说的这些，看来你早就想自垒亭灶做场商了。”王桓治笑道：“对啊，这不机会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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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王桓治和湛文仲各占二成五股，各交股银十五万两。
      按发起人和股份比例，周宗稷任掌柜，王桓治和湛文仲各派一名协理和一名账房。
      临走时，湛文仲望了望放在桌上装着金条的盒子说：“周掌柜，这金条到我那儿兑换银子可行？”周宗稷说：“可以啊，不知湛东家的比率是多少？”湛文仲：“按扬州的行价兑换，不会让周掌柜吃亏的，一兑十。”周宗稷笑着说：“盐城那边的钱庄给我是十足纹银一兑十二。”湛文仲愣了一下，问：“能有这么高？”周宗稷看着湛文仲笑而不答。王桓治在边上说：“湛东家，你要是能接受就兑，不能接受我还等着你请我喝酒呢，别耽误事，都到饭点了。”湛文仲犹豫了一下说：“最多一兑十一，不能再多了。”周宗稷笑道：“那我就不耽误二位喝酒了。”湛文仲还想争取，周宗稷笑道：“烦请湛东家明天准备好现银，海边灶民只认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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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文仲出来对王桓治道：“周宗稷比猴还要精。”王桓治笑道：“生意人不精打细算的，生意还怎么做？你不也一样吗？这样有眼光有魄力的年轻人现在不多了，我要是有儿子能象他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湛文仲道：“谁让你没儿子的命。”王桓治没好气地说：“你这话说的，好象你有儿子似的，呸！”王桓治的话刺痛了湛文仲，湛文仲愣在了街道上，冲王桓治的背影大叫一声：“操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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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宗稷送走湛文仲和王桓治后，立即将那盒金条送回了城南的通海钱庄。周宗稷说：“两个时辰，完璧归赵。” 又递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通海钱庄掌柜认真查验了一下借出前做下的暗记，又将金条全部翻过来放平调拼，暗记呈一个“海”字，掌柜看了周宗稷一眼，点了点头。周宗稷说：“原来掌柜的还防着我呢，看一眼就值一百两银子，你家钱庄不亏的。”
      掌柜交还了周宗稷借用金条时写下的盐号抵押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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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宗稷银子到手后，便前往盐城草堰盐场向盐场大使申请定制了煎盐用的二百个盘鐅，开始招募灶民架亭垒灶。
      换马巷里的龚乾灵也在盘算着自己的未来。她望着院里的发黄的树叶，平静的如深井里的水，冰冷而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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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子里的古井就在庭院西侧的花架凉亭里。龚乾灵坐在古井边上，问身边的女佣这井是否真的萧后用过，女佣一脸茫然地摇着头，说自己是里下河来的，扬州城里的事知道的很少，反问萧后是谁？龚乾灵笑了笑。萧后的事，龚乾灵是知道的，虽然不多，总还是有些印象。文钊先熟读史书，闲暇之时偶尔也会讲些古时候有趣的事给龚乾灵听。萧后贵为梁帝之女，炀帝之妻，自扬州江都兵变后，便一生颠沛流离，身若浮萍，被人掳来掳去，受人摆布受人欺凌，龚乾灵不想这样。她现在的自尊心就象深秋里的树枝和树叶一样，被人活生生地一一剥去，当柴禾了，只剩下光秃秃树杆，这个树杆就是苟活着，这样的活着让龚乾灵感到很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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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吃饭的时候，龚乾灵听到从厨房传来阵阵哭泣声，不一会儿，厨娘抹着泪端上来四菜一汤。龚乾灵好奇地问：“吴妈，你这是怎么了？受谁欺负了？”吴妈努力地挤出笑容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罢便慌忙离开了。女佣道：“是她儿媳妇来了。”龚乾灵道：“儿媳妇来了怎么还要哭呢？”女佣道：“吴妈的儿子原是在驴皮巷的酱菜园子里做活，听吴妈说去年卸酱缸时被砸断了腿，到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家里用钱没了来源，孙子还小，吴妈平日里也没少接济，可吴妈也没多少钱啊。这儿媳妇天天来要钱，要不到就又哭又闹的。”